纪芸白心中的防备在男人开口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你认得我?”纪芸白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男人颔首,浅笑着纠正她,“不是认得,是认出了你。”
一字之差。
纪芸白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在脑中疯狂回想,她到底什么时候见过这人。
他面容温润,只一眼就晓得是谦谦公子的性格,但他这双狐狸眼却让人觉得他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无害。
到底在哪里见过?
高热让她昏昏沉沉的,能撑着对话就已是极限了,遑论从过往十几年的经历中找出一个根本没有印象的人。
看纪芸白不说话,男人轻笑出声,“那年在下阳山的匪窝里,多亏了你,我才能撑到现在。说起来,你可是我的贵人呐,芸儿。”
一声尾音上扬的“芸儿”听得纪芸白瞬间浑身僵硬,猝不及防地抬眸与他那双眼尾上扬的双目对视。
芸儿,是纪芸白的小名,是老乞丐习惯叫的,认祖归宗后,人人都叫她全名,叫她纪小姐,唯独无人再唤她一声“芸儿”。
如今面前的男人竟然能叫出她的小名,难不成当年他也被山匪拐了进去?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男人毫不介意,“毕竟谢景阳实在是太能哭了,你只顾着哄他,忽略了随口安慰过的我也很正常。”
“你……到底是谁?”纪芸白皱眉看他,问道。
此事已经过去快十年了,怎会还有人知晓?
“你还没想起来吗?”男人的唇抿成一条线,似乎有些不高兴,复又恢复如常道,“也罢。那我们便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墨国八皇子,本名墨清。”
竟然是他?!纪芸白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淡定,免得引起墨清的怀疑。
然而墨清仿佛已经将她看透,接着道,“谢景阳着手彻查墨国探子的事,我也清楚。他拔了墨国那么多探子,我想不知道也很难吧?”
纪芸白反而觉得毛骨悚然,一个身处鸿胪寺质子院的质子,尚且能号令墨国安插进来的探子,可见墨国主君态度。
比起随意就能祭天的质子,墨清显然更受墨国主君器重。
舍得让看重的儿子只身远赴云国为质,墨国主君的布局竟然那么早就开始了。
她虽不说话,但从她流转的目光中墨清能分辨出她在盘算着什么。
“没人能找得到你,别白费功夫了。”墨清俯身,将绳子割断,让纪芸白恢复了自由,“这几日,你就安心在质子院住下,也好陪我叙叙旧。”
“你抓了我,是想威胁谢景阳做你们的内应?”纪芸白拧眉,躲开他伸开扶着的手,语气里充斥着反感问道。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芸儿。”墨清眼中流露出一抹无奈,“我没那么十恶不赦。”
“呵。”纪芸白没与他争辩这些无用的话,她道,“别想着用我威胁景阳通敌叛国,否则我会先一步自杀。”她绝不会让谢景阳为难。
墨清的确有一百种方法能阻止她自杀,可她若是没死,但凡少了一根汗毛,被谢景阳知晓,他们都没办法再与谢景阳谈条件。
纪芸白也是笃定自己是他们面对谢景阳最大的筹码,才敢说出这样“嚣张”的话。
“许久未见,不关心些其他,怎么净说些寻死觅活的话。”墨清失笑,看她就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孩童,“罢了,你自小就是这种警惕的性子,先去换身衣裳吧。”
纪芸白搞不懂墨清到底要做什么,下意识对他所有的话都抱有防备。
墨清无奈扶额,“你总不能在柴房一直待着吧?这里有婢女,让她们伺候你,放心。”
“我的婢女呢?”纪芸白只记得盼春那匹马也摔倒了,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知。
“我的人只将你带了回来,你的婢女应该已经得救了。”墨清耐着性子回答她的问题。
闻言,纪芸白的心这才稍稍安定。
她刚换了身衣裳,墨清就找来一个陌生的郎中给她把脉,在得知她感染了风寒后,墨清又让下人去给她煮了汤药。
黑乎乎的一碗汤药就摆在面前,纪芸白看也不看。
墨清此人绝不简单,她处处提防,免得一不小心中招。
看她不用饭,也不用药,墨清叹了口气,“芸儿,你这样下去把身子熬坏了可怎么行?”
若不是知晓他打的什么算盘,还真要被他深情款款的语气给骗过去。
纪芸白没傻到以为他在关心自己,冷笑着道,“你若是怕惹怒景阳,就放了我。”
“芸儿,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别太天真。”墨清又轻叹一声,起身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然而一出门,他表情瞬间变得冷漠,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吩咐一左一右的下人道,“看紧她,别让她死了。”
“是,殿下。”下人同步低头应声。
谢景阳人都回了将军府,也没等到那只在后的黄雀,不禁有些焦躁。
转念一想,这应当也是那人的计谋之一,时间拖得久一点,先让他自乱阵脚,届时再谈判他就会晕头转向,为了纪芸白什么都答应下来。
思及此处,谢景阳逐渐平静下来,既然已经窥破对方的算盘,那就将计就计。
也好让他知道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黄雀。
一晃两日过去,谢景阳肉眼可见地憔悴,上朝时下巴还带着没有处理干净的青色胡茬,眼底也是一片青黑,心不在焉的。
连蒙大将军都看出他的不对来,“怎么了你这是?可是家中出事了?”
谢景阳摇摇头,“家中都好。”
“都好……那你怎么成这样了?”蒙大将军打量着他,“你是不是真遇上什么事了?”
“蒙大将军多虑了。”谢景阳依旧否认。
蒙大将军知道他的能耐,见他不愿说,便也没再多问。
散朝时谢景阳故意落在最后,待他走到宫门时,大臣已经几乎都离开了,只剩下一辆精致的马车还停在午门外。
在谢景阳翻身上马前,马车中传出来熟悉的声音将他叫住,“抚远大将军,是在担您夫人的安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