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病会传染,纪老夫人不便亲临前院由主持赐福,纪芸白便扶着她在福寿轩的院子里坐下,也能依稀听见前院传来的念经声。
侯爷怕怠慢了主持,便带着纪君吾在前院一起诵经。
纪君吾看了一圈也没见到邹氏的身影,看向侯爷问道,“爹,娘怎么没来,头疾又发作了?”
他曾经的老师是书院院长,得知他中举后一直没有做官,起了惜才之心,在书院为他谋了个差事做,故而这些日子一直在书院忙碌。昨晚才回府,府中之事除了纪老夫人染上时疫一事,其余一概不知。
不等侯爷回答,邹氏便出现了。
看邹氏病恹恹的样子,纪君吾赶紧起身去搀扶,“娘,您还头痛呢,就在房中好生休养,这里有我和爹呢,不用担心。”
邹氏道,“毕竟是为你祖母祈福,我放心不下,总要亲眼看着才行。”
知道邹氏爱操心,纪君吾也没再劝,只道,“祖母若是知道娘有如此孝心,一定很感动。”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邹氏嘲讽地勾了下唇。
感动吗?不见得吧。
昨日中暑刚好,在太阳下跪坐久了还是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纪君吾和下人劝了两回让她回房,邹氏都倔强的拒绝了。
她看着眼前的经书都重影,却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也不知是在与谁较劲,明明该是觉得幸福的一件事,在她身上却看到了煎熬。
直到中午,上午的诵经终于结束,邹氏长长地舒了口气,有种解脱之感。
僧人去用饭时,邹氏也起身走进了花厅。
主持被安置在此处同主人家一起用饭,看着满桌子精心准备的斋饭,主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主持,不知府中膳食是否合您口味,就多准备了一些。在府中有不习惯的地方,您尽管开口。若是有怠慢疏忽的地方,还请您多担待,莫要怪罪。”侯爷笑呵呵地对主持说道。
主持道,“侯爷客气了,令嫒捐了二十万两银子的香火钱,功德无量,又怎会心生怪罪?”
“师傅潜心诵经修佛,对世人也颇为宽容,实在值得我们学习。”侯爷又客气道,“您先用些斋饭吧。”
佛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邹氏就是有心想和主持攀谈几句,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坏了规矩,只能硬生生忍到饭后。
用过午膳,主持并未急着回房去歇息,而是坐在花厅里与他们说了会儿话。
听侯爷提起纪芸白时,主持露出笑意,看起来来慈眉善目,“侯爷,令嫒的确是有福之人,老衲修佛数年,甚少见到如此诚心孝顺之人。”
一听孝顺,邹氏又面色嘲讽,“主持有所不知,我这女儿与我们缘分甚浅,一直都不亲近。孝顺,也是对她祖母吧。”
闻言,主持面色诧异道,“怎么会?寺内偏殿里如今还供奉着写着您名讳的长明灯呢。”
邹氏有一瞬间的怔愣,复又笑着问道,“主持莫不是记错了,可能是我以前的小女儿供奉的吧?”
纪芳菲惯会做些面子功夫,一个长明灯又花不了多少银子,若是日后被发现,还能赚个好名声。
邹氏觉得八九不离十就是纪芳菲做的。
主持却摇摇头,笃定道,“就是令嫒供奉的,老衲见过她几次,不会记错。”
这回轮到邹氏诧异,她心中微抖,“主持,能否告知是什么时候供奉的?”
她想不通纪芸白会在什么时候去供奉那一盏长明灯。
或许是从浣衣局出来后,两次同纪老夫人入寺时偷偷供奉的?
主持回想后,道,“是四年前。寺内祈求长生的长明灯需从祈福峰处领取,祈福峰台阶颇多,足足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当年令嫒一步一跪,下跪了将近一万次,从清晨跪到深夜,才得到了那盏长明灯。”
“四年内,她是唯一一个如此诚心之人,长明灯还是老衲亲自点燃,故而印象颇深。”主持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令嫒这般纯净之人极少,还很有慧根。听闻她最近又在西疆行善事,救了许多人,功德无量,功德无量啊。”
主持后面又说了什么,邹氏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满脑子只剩下那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四年前,那是刚把她接回来时,当时自己并不喜欢这个行为举止都透着一股粗鄙之意的女儿,对她也不怎么待见,后来头疾发作对她更是忽视。
依稀记得那时她出府,自己不知她去做什么,看着守在床榻前的纪芳菲,还真心实意地觉得亲生的也靠不住,还不如亲手养大的贴心。
原来当时她竟是去做这事了吗?
在眼泪落下的前一瞬,邹氏忽然顿住,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解下腰间的香囊,抖着手从里面翻找出一个已经发白的红色护身符,高高举起对主持道,“主持,一定是您记错了,这护身符是四年前我头疾发作时,小女儿求来给我的……”
主持起身走到她面前,将护身符拿在手上看了一眼,便道,“不会有错,这字迹是老衲的,护身符也是我亲手递给谢夫人的。至于怎么会到您小女儿手中,老衲便不得而知了。”
护身符重新回到邹氏手中,她盯着一阵出神,主持回房休息都浑然不知。
直到纪君吾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邹氏如梦初醒一般回神,看向纪君吾问道,“主持呢?”
“已经回去休息了。”纪君吾看了一眼护身符问道,“娘,既然主持说是芸白求来的,又怎么会到纪芳菲手里,会不会是您记错了?”
邹氏陷入回忆里,终于记起那护身符是从何而来。
当时她头疾发作陷入昏睡,并不知屋内谁来过,醒来时只见枕下放着一枚护身符,便先入为主地认定是纪芳菲放置的,并未往纪芸白身上想过。
如今被主持点醒,她才发觉自己竟然糟蹋了纪芸白如此心意多年却还不自知。
眼泪争先恐后地落下,将护身符上的字都打湿,邹氏将护身符按在胸口终于体会到了这般汹涌的孝顺,但一切都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