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那日侯爷施完家法后,纪芸白第一次见他。
只见纪君吾嘴唇苍白,身上衣裳轻薄,想必后背伤口未愈,怕穿太厚重衣裳沾染到伤口上,不过才几日,他面庞就肉眼可见地清瘦下来。
纪君吾乖乖跪下后道,“请祖母恕罪,孙儿昨日深夜听闻祖母病倒,碍于背后有伤才未过来侍疾,事出有因,并非故意怠慢不孝,还请祖母莫要动怒。”
“呵。”纪老夫人冷笑,“我的确动怒,却非因此事!”
纪君吾不明就里,“请祖母明示。”
“伙同外邦人,算计白丫头的嫁妆一事,你都忘了?!”纪老夫人怒骂,“纪家怎么有你这样不孝不悌的孙子?!”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俱是一变。
邹氏和侯爷赶忙说情,“娘,您别动怒,府医刚嘱咐过……”
“此事难道就没有你们两个的纵容吗!”纪老夫人也没放过他们两个,眼神冷厉。
纪芳菲闻言,心中一震,赶忙跟着跪在地上,不禁心虚起来。
不知道老夫人有没有看出此事也有她的手笔。
不,一定不能承认,纪老夫人向来护着纪芸白,若是被她知道此事系自己主谋,她一定会将自己赶出侯府的!
纪芳菲清楚纪老夫人不是侯爷,自己掉眼泪和撒娇求情的招数在这不管用,她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纪老夫人注意到自己。
眼看着纪老夫人突然发难,纪芸白便知祖母这是在给自己撑腰,顿时心头一暖,不禁想再次落泪。
或许这世上只有祖母会无条件地对自己好了。
纪老夫人开口,将邹氏和侯爷质问得哑口无言,毕竟谢家送聘礼当日,二人就对聘礼虎视眈眈,此事嫌疑过大,就算他们两个说冤枉也没人会信。
“我是老了,但还没死!只要有我在一日,你们就别想欺负白丫头半分!”纪老夫人冷声表态道。
侯爷自知理亏,用商量的语气道,“娘,您看我已经罚过君吾了,此事就算了吧。”
“算了?!”纪老夫人反问,“从前我便是如此待你的?以至于你如此偏袒君吾,非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非不分,如此作践嫡女是吗?!”
侯爷被骂得抬不起头,此事传出去只怕要让全京城的人戳碎脊梁骨。
他低声下气地问,“娘,您说该怎么办?”
“此事光罚了君吾没用!既然白丫头受了委屈,我的私库便全部充作白丫头的嫁妆,以作弥补。”纪老夫人语气强硬道。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今日只不过是更顺理成章地宣布而已。
邹氏与纪芳菲同时大惊失色。
“娘!此事不妥!那是您当年的嫁妆,侯府这么多年入不敷出都未动用过您的私库,怎能如此轻易就交给芸白?”邹氏一脸焦急地反对道。
此事纪芳菲插不上嘴,据说纪老夫人的嫁妆极多极重,她也眼热了许久,却也知道自己绝对拿不到半分。
没想到如今却便宜了纪芸白?
她想到自己有限的嫁妆,再想到谢景阳送来那样多的贵重物品,现下又有纪老夫人的私库,对比之下更恨得不行。
纪芳菲垂眸,遮住眼底的愤恨和落寞,不禁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
凭什么纪老夫人待纪芸白如此之好?难道血缘就如此重要?
重要到老夫人竟然能对纪芸白和盘托出,将私库悉数充作嫁妆!
她纪芸白为什么命这么好,当年被抱错了就该乖乖一辈子烂在乡野,成一个农妇生一堆孩子,永远受穷受累才对啊!
“我的私库怎么用,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纪老夫人丝毫不给邹氏面子,“白丫头前些年流落在外吃尽苦头时,你们做爹娘的享受着荣华富贵怎么不说?若白丫头是个男儿身,便是将整个侯府都给她也不为过!”
“若她是个男儿身,这爵位就是孙儿让给她承了又如何?”纪君吾背挺得笔直,“但祖母您的嫁妆无论如何都动不得!”
他事情想得简单,此事的确是他做得不对,大不了今后补偿纪芸白就是了,自然不需要老夫人拿出嫁妆来替他受过。
纪芸白也跟着跪下,“祖母,芸白受不得!”
“白丫头,你就莫要推辞了。”纪老夫人心意已决,“侯府对你多有亏欠,这是你应得的。”
侯爷紧忙开口,“娘,谢家高门大户,景阳也是个德行好的,芸白嫁过去自会对她百般珍重,不会因为嫁妆多少就对她差别对待,您的嫁妆还是莫要动了!”
侯府府库这些年早就被掏空,前些日子给纪芸白的三十万两银子是他好不容易说通了邹氏,变卖了嫁妆才凑齐的。
如今侯府全都指望着纪老夫人的私库做家底,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纪芸白将这最后的家底也带走。
纪老夫人已经知晓前段时间的事,也晓得侯府独木难支,到底都是她的子孙,就算再不成器,她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得不为他们考虑。
纪芸白的话算是给她一个台阶,纪老夫人思忖过后,道,“就算不全部给白丫头,也至少给五成!”
纪老夫人当年是代家最小的女儿,极为受宠。
代家世代忠良,又有经商头脑,为云国四处征战时,生意也做的红火,在纪老夫人出嫁时给的陪嫁极为丰厚,一时京城无出其右。
“祖母,芸白不能生受您的嫁妆!这太贵重了!”纪芸白言辞恳切。
她知晓祖母一向心疼自己,却没料到会到这个地步,竟然要将嫁妆的五成都给自己!
在纪芸白推辞时,纪芳菲的嫉妒几乎要化为实意,真真切切地恨上了纪老夫人。
她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却从不亲近,十几年的相处都比不得纪芸白的一句“祖母”!
出口便是私库的五成!
若是,若是给了自己,就是世子妃也得高看自己一眼!可她口口声声都是在为纪芸白做打算,连眼神都没分给自己一个!
纪芳菲嫉妒得发狂,甚至控制不住表情,她忍不住想,要是没有纪老夫人,纪芸白还能在侯府翻身?
早就被她设计得万劫不复了,还有出风头的机会?
等等。
纪芳菲目光落在纪老夫人染了病气的面庞,忽然琢磨出点东西来。
若是纪老夫人在纪芸白出嫁前去世……
凭着侯爷与夫人的宠爱,那这些嫁妆岂不就都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