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芸白回来的第三日，邹氏头痛减轻许多，便想着走出房门，准备去给纪老夫人请安。
一出门就听见前院人声嘈杂，她看向贴身侍女问道，“前面来客了？怎么这样吵？”
侍女福身后道，“回夫人的话，大小姐请来了德昭寺的主持，准备在前院诵经为老祖宗祈福呢。”
“如此贵客登门，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邹氏嗔怪，又觉得有些心寒。
祈福诵经这样大的事，纪芸白竟然一个人安排了，都没同她这个亲娘商量商量。
侍女为难道，“侯爷知晓此事，又特意吩咐您在养病，不要打扰。”
连侯爷都知道，却独独瞒着她！邹氏心里这口气更加堵得难受。
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不配知道侯府的事吗？
邹氏面色不佳地走向前院，碰巧见到德昭寺的僧人从马车上下来，正由下人引着往西厢房走去。
婢女见邹氏目光追随着僧人移动，猜想夫人也是关心此事的，便主动道，“明日僧人开始为老祖宗诵经祈福，后院都是女眷，侯爷便做主将僧人都安置在了前院，免得冲撞了。”
僧人走进寝房，邹氏也收回目光，看着前院里来往忙碌的下人，她问道，“芸白知道我病了吗？”
婢女点点头，“一定知晓了，全府的下人都知道夫人头疾发作，会有人告诉大小姐的。”
邹氏也觉得纪芸白不知情的可能性极低，她回府就去了纪老夫人的院子，纪老夫人那样懂礼数的人，不可能不告诉她。
问题偏偏就出在这，她知道自己病了，竟然毫无反应？
就连请来了僧人诵经，也只是为纪老夫人祈福，明明自己也病了！
邹氏气得胸口痛，差点站不稳，婢女赶紧扶住，关心道，“夫人您还是先回房吧，府医特意嘱咐过，您的头疾严重，见不得风。”
邹氏推开她扶着自己的手，定了定心神，道，“走，去福寿轩。”
“夫人，去不得！”婢女提起此事便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您忘了老祖宗患了怪病了？”
“还没见效？”邹氏按着太阳穴，皱眉问道。
婢女点点头又摇摇头，“府医束手无策，还是大小姐带回来的方子有用。听说那是西疆传来的病症呢，夫人身子正弱还是别去了。”
邹氏却不信这个邪，她今天非要见到纪芸白，当面问问纪芸白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自己这个亲娘不可。
“去把面纱取来，娘病了我这个做媳妇的不去请安，岂不是不合礼数？”邹氏说着便往福寿轩走去。
婢女拗不过她，赶紧取来了面纱一起佩戴上，这才跟在邹氏身上提心吊胆地走进福寿轩。
邹氏进门时，纪芸白刚为纪老夫人更过衣，将换下来的衣裳递给秋菊，吩咐道，“这些衣裳就在院子里洗吧，待祖母痊愈后一块儿烧了。动作轻些，祖母刚睡下。”
“还是大小姐周全。”秋菊接过，冲她笑道，“前几日老祖宗晚上睡不了整觉，大小姐一来，老祖宗都睡得踏实了。”
门帘晃动，邹氏走进来，看到纪芸白时，故作惊讶，“芸白，你何时回来的？”
纪芸白面纱下的神色淡了许多，“前日回来的。”
“都回府三日了，我这个做娘的还不知道，真是怠慢了。”邹氏阴阳怪气道，“如今你是一品诰命夫人，我没有诰命在身，见了你都该行礼，你可别见怪。”
听出她这几句话里夹枪带棒，纪芸白也没什么反应，只平静道，“夫人不是头疾发作，怎么不在房中将养着，反而出来吹风？”
邹氏见她不接茬，唇角的讥讽有一瞬间的凝滞，复又道，“长幼有序，娘病了是天大的事，我做小辈的，能动弹自然是要过来请安侍疾，你说对吗芸白？”
听出来她话里意有所指，纪芸白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意外。
从前纪芳菲还在的时候，她虽不满自己，却碍于名声和情面，只会表面体贴背地里怠慢，如今纪芳菲被打入冷宫，她连那点名声也不顾及，竟然当面对自己说这种话了？
看来自己这个女儿于她，终究是不如纪芳菲的。
既然邹氏主动找茬，纪芸白也不想像以前那样轻飘飘地揭过去了，否则她总是不依不饶地挑刺，惹人心烦。
纪芸白眼神中透着一股冷意，话也说得简单直白，“夫人若是真注重孝道，当初又怎么会与那毒害祖母之人握手言和呢？”
一句话将邹氏不堪回首的过往全都扯出，纪芸白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只可惜被面纱遮住无法让邹氏得以窥见。
但光是这句冷冰冰的话就足以让邹氏无地自容。
没想到用来敲打纪芸白的话，竟然像回旋镖一样扎到了自己身上，方才口口声声的尽孝也如巴掌一般无形地扇在脸上，让她面颊发烫，羞愧难当。
但她没错过纪芸白那冷漠的眼神。
气愤的同时，她心中又怅然若失，仿佛彻底失去了与亲生女儿重修旧好的可能。
被亲生女儿当着下人的面下了面子，若是传出去，旁人不会说纪芸白这个一品诰命夫人一句不是，肯定都会指责她这个当娘的做得不妥。
思及此处，邹氏就是意识到自己的错处，也拉不下来脸再说什么好话，却还想道德绑架纪芸白一波，故意失望道，“看来你登了谢家的门，便忘了来处。娘头疾发作未见你过问，方才动怒，你不解释便作罢，还如此恶语相向……”
邹氏示威不成装起了柔弱，靠在婢女身上，扶着额头道，“也罢，这些年让你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就当抵了娘十月怀胎的辛苦吧，从此以后，咱们母女两个，两不相欠了。”
“如此甚好。”纪芸白不假思索道。
邹氏面上矫揉造作出的哀伤瞬间凝滞，事情怎么没有向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纪芸白不该心存愧疚，与她道歉吗？即便不想道歉，也该怕外人说闲话，说几句好话与她和缓关系才是。
怎么都不应该是这个啊，邹氏根本就没想过与她划清界限，不过是气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