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院的景致是整个侯府除了纪老夫人的院子之外,最别致的院子。
连纪君吾的院子也是要次一等的,可见纪芳菲在侯府到底多受宠爱。
反观落梅院,不光名字听起来死气沉沉,就连院内陈设也是破败不堪,勉强能住人。
两相对比,任谁都会觉得纪芸白才是被抱错的那个。从浣衣局出来已有些时日,对这些明显的差别对待,纪芸白早已麻木了。
盼春将礼品交由翠环后,便抬着下巴问道,“二小姐所在何处?”
“我们小姐刚睡下,大小姐再等等吧。”翠环敷衍道。
纪芳菲出事,她护主不力,连带着也受了罚,此时没有往日的嚣张气焰,只是对纪芸白语气依旧高高在上。
盼春还欲争辩,却被纪芸白使了眼色,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等二小姐醒了我再过来。”纪芸白看了翠环一眼,转身欲走。
“哎……”翠环赶紧出声拦人。
纪芳菲哪里是睡着了,分明是看不惯纪芸白,存心要找茬,让她在外头干等着。
纪芸白若是回去了,纪芳菲算盘落空了还怎么出气?
翠环一个婢女连小姐都不叫,张口便如此随意,可见平日里都是纪芳菲在纵容。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纪芸白脚步未停,权当没听见。
盼春有心呛声,又怕给纪芸白惹麻烦,只能跟在身后快步走着。
翠环见她恍若未闻,咬咬牙跑过去拦在纪芸白前头,“大小姐,二小姐睡下有些时候了,奴婢去看看醒了没,免得大小姐再多跑一趟。”
竟然会说人话了,真是难得。
纪芸白隐约觉得待会儿的碰面,纪芳菲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如她所料,甫一进门,茶盏便照着面门飞了过来。
“纪芸白!”纪芳菲嗓子如枯井般干涩沙哑,她卧在榻上披头散发,脸色煞白,表情扭曲地看过来时,仿佛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你还敢过来见我?!是不是来看我笑话!”
是了,世子的寝房,可不比地狱差多少。
“不敢。二小姐受苦,侯府上下皆痛心,没人敢看二小姐笑话。”纪芸白立在门口,和纪芳菲对视,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是不敢,还是不想?
昨夜世子肥大的身躯如山一般压在身上,油腻得让她喘不过气,折磨的手段层出不穷。纪芳菲一想到本应是纪芸白,却不知耍了什么花招让自己替了她,便恨纪芸白入骨。
一定是她!
否则缠.绵病榻被迫议亲嫁给世子的人,就是她纪芸白!
“纪芸白,能嫁给小将.军你很得意吧?”纪芳菲嗤笑,到底还是没将纪芸白放在眼里,她现在恨不得将纪芸白抽筋拔骨。
一个光风霁月,一个yin乐成性。
亲王府高门大户权倾朝野又如何?还不是改不了她嫁过去就被折磨的事实?
相比之下,赫赫战功又光明磊落的谢景阳简直是天赐的好夫君。
纪芸白那个该死的土包子,又如何能过得比她好?
若不是她此时浑身无力,定要下床撕烂纪芸白这张永远沉静的脸!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芸白不过听从安排,不敢忘形。”
此话不假,谢家那样的高门大户,整套成亲流程下来,这日子可能要定到明后年去了。她这副残破身躯,能不能苟延到那时尚未可知,又如何得意?
“你不用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不会放过你的!”纪芳菲眼神淬了毒一般,盯紧了纪芸白。
“二小姐既无事,我便告辞了。”纪芸白不愿像从前那般逆来顺受,明知道纪芳菲不怀好意也不敢离开。
“滚远点!”纪芳菲又抓起身后的引枕用力掷过来。
引枕落在纪芸白.面前的地上,没能砸到她,她慢慢地收回目光,“二小姐该当好生养伤才是,切勿动气,气坏了身子夫人又要伤心。”
刚走出房间便听见纪芳菲的尖叫咒骂,盼春吓得跟紧了纪芸白,小声问,“小姐,二小姐为什么对您那么大敌意啊?那不是世子……”
“噤声!”纪芸白呵斥道。
盼春立刻闭嘴不敢多言,跟在纪芸白身后夹着尾巴快步离开瑞雪院。
刚回落梅院,便见邹氏带着丫鬟站在院中,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
“夫人。”纪芸白福身,“寒风冷冽,有什么事您进屋再说吧。”
纪芳菲已经出事,若是邹氏再晕倒在她院子里,只怕她要被纪君吾活生生撕碎。
邹氏却不由分说,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纪芸白的头被打偏过去,脸上火辣辣的疼,“不知夫人……”
“跪下!”邹氏恶狠狠地盯着纪芸白,仿佛她是仇人一般。
纪芸白被她如此陌生的眼神震慑住,反应过后便是无比心寒。
但父母命不得抗,她利落跪在邹氏面前,“夫人,不知芸白错在何处,竟让夫人如此动怒。”
“不知错在何处?”邹氏冷笑一声,“芳菲被折磨得没个人样你还好端端地站在这,你说你不知错在何处?!”
原本邹氏还怕京城传闲话不敢太过区别对待,表面功夫总要做做,现在却装都不装了。
看来纪芳菲才是她认定的女儿,而纪芸白,她真正怀胎十月鬼门关走一遭生下来的女儿,于她而言早已与路人别无二致。
“娘……”纪芸白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悲凉,破天荒地叫了声娘,却被邹氏打断。
“别叫我娘!我如何当得起你的娘!”邹氏表情扭曲,“从今起,你去祠堂跪着给芳菲祈福,芳菲什么时候大好了,你再什么时候出来!”
说完,她冷漠地拂袖而去。
纪芸白看着她的背影,大颗眼泪从眼眶跌落,砸在手背上一阵滚烫。
被纪芳菲算计辱骂时,她都没有这样伤心,即便是纪君吾试图偷梁换柱,她也能按捺住保持冷静。可邹氏明知道如果不是她逃掉,被千般花样折磨的人便是她。
这件事明明是纪芳菲的错,到头来竟全怪罪到她头上。如此落差,如此对待,纪芸白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发寒,指尖冻得冰凉。
“小姐,小姐!”盼春看她急促喘气的模样吓得不轻,赶紧扶她起身,“地上凉,小姐你快起来!”
纪芸白看着邹氏决绝冷漠的背影,忍不住抬头看向屋檐,眨了眨眼睛把委屈难过的泪水眨回去。
“我没事,给我倒杯水吧。”她吸了吸鼻子,露出个笑容让盼春安心。
以前是她想得太天真了,生恩哪有养恩重,到底是陪了十数年的女儿更有感情。
与生俱来的属于她和邹氏之间的纽带,在这一刻被邹氏的冷漠彻底斩断,纪芸白想,欠他们的在浣衣局三年早已还清了,对于他们,自己也不该再有太多奢求与期盼。
亲人尚在,她却和孤儿没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