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也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无论是侯府众人弃如敝履的态度,还是宫人随意的打骂,都让她以为自己并不重要,也不是什么值得珍视的存在,自然也想不到要爱惜自己。
否则也不会治病一事态度如此随性。
似乎看出她眼底的茫然,沈莹莹抓住她的手,带着哭腔语气郑重道,“芸白,我知道你吃过很多苦,可是,可是你一定要爱惜自己才行,如果你……自己都不珍视自己,又怎么要别人好好对待你?”
回府的路上,纪芸白脑海里反复回想沈莹莹说的那一番话。
一直以来固守的条条框框似乎一下出现了裂痕,蒙襄这一刀,不只是划在了她的手臂上,更是划破了她长久以来为自己故步自封的牢笼。
一夜无眠,她脑海中反复咀嚼那些话,最后天快亮时,纪芸白才终于想通。
她轻轻叹了口气,人活一世,就算爹娘不疼不爱,兄长也落井下石,那又如何,她还有祖母,还有……朋友。
幼时身边老乞丐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便是“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她现在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爹娘的爱吝于分给自己,那她不要便是!
她自爱,更有朋友爱。纪芸白握紧拳头放在胸口,能感觉到胸腔在激烈地震动。
放弃从未得到的东西不难,毕竟她本就没什么好失去的,难得是她要学着将自己放在首位。
做好决定后,纪芸白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廊下有说话声,听起来像是邹氏的声音。
“盼春,谁来了?”她扬声问道。
窸窸窣窣脚步声响起,又很快远去。
盼春推门进来道,“小姐,是夫人来了。”
“请进来。”纪芸白坐起来,睡得晚她的头有些不舒服,抬手按着太阳穴道。
盼春面色尴尬,“小姐,夫人已经走了。”
“走了?”纪芸白拧眉,想到那日垂花门下她就如此,像是特意等着自己回来,真见着了却又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仿佛她是什么避之不及的瘟疫,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啊。”盼春也有些莫名其妙,“夫人来打听您的伤势,刚说了没两句,听到您的声音就匆匆离开了,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吧。”
若是真有什么急事她压根就不会来落梅院,纪芸白对邹氏还算了解,毕竟当初她与纪芳菲一同落水,邹氏是能衣不解带地照顾纪芳菲一夜,最后才来她这里匆匆看了一眼就离开的人。
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同盼春讲,纪芸白起身,她不打算去探寻邹氏的真正目的,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吩咐前院备好马车,用过早饭后去看看蒙大小姐。”纪芸白说道。
盼春端进水来,看着纪芸白净面,不解地问,“小姐,既然那蒙大小姐陷害您,您又何苦让她去粥棚露面?万一那些灾民记了蒙大小姐的好,您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纪芸白擦了擦脸,随口道,“那也需得她有好能让人记。”
盼春不明就里。
纪芸白轻叹一声,到底是自己的贴身婢女,调教得机灵一些没有坏处,便为她解释道,“你觉得蒙大小姐为人如何?”
“阴险又自傲。”盼春不假思索道。
“她的自傲如此明显,你都看得出来,你觉得她会待那些灾民如何?”纪芸白问。
盼春思忖着道,“昨日蒙大小姐似乎不愿去施粥,可能会很反感吧……”
“不够。”纪芸白轻轻摇头,“你信不信,她会做得更夸张?”
盼春不太确定,“只是三日而已,蒙大小姐不会隐忍一下吗?”
纪芸白轻笑出声,没有反驳,只道,“拭目以待吧。”
用过早饭,纪芸白直接出门去了粥棚。她没让车夫将马车赶得太近,隔着半条街便停下来,她下了马车遥遥看着粥棚里唯一的一抹亮色,那便是来“赎罪”的蒙襄了。
看来蒙大将军虽宠爱这个独女,却不是毫无底线。
纪芸白走近些,发现蒙襄只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不语,并不插手施粥一事,像是过来走个过场完成任务。
若是被她这么轻松糊弄三日过去,纪芸白这一刀也算是白挨了。
“没想到蒙大小姐心系百姓,竟来得这样早。”纪芸白上前,故意扬声道。
排队领粥的灾民闻言纷纷探头看向蒙襄。
汇聚过来的大量打量视线让蒙襄十分不适,她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压抑着怒气道,“纪小姐的伤不疼了?”
听出来她语气里隐含的威胁之意,纪芸白就越发确定她极厌恶施粥一事。
她越是反感,纪芸白就越发确定自己这一步棋是走对了。
“府医说了,刀再深一些便要伤到骨头了,不知蒙大小姐的匕首可还有多余的?我们小姐拿来防身,也免得再有歹人敢偷偷做小动作陷害。”盼春扶着纪芸白,抬头面上带笑地对蒙襄道。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听得蒙襄眉心直跳。
她忍受不了下人在自己面前如此挑衅,简直就是目无尊卑!但盼春的话又让蒙襄不得不去思考,纪芸白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马车一事做得不算隐蔽,她要是有心,想查到罪魁祸首应当不费力。
蒙襄目光在纪芸白脸上逡巡而过,见她面无异色,稍稍放下心,冷声道,“匕首珍贵,又岂能同手帕香囊一样的俗物随意赠与?”
不难听出她在讽刺盼春不识货。
纪芸白对盼春训道,“多嘴,蒙大小姐的珍藏岂容你觊觎?”
“纪小姐若是管束下人吃力,我不介意指点一二。”蒙襄冷笑着说道。
纪芸白微微一笑,“如此小事,就不劳烦蒙大小姐了。蒙大小姐还是先施粥吧,只是站着不帮忙,可看不出任何悔过之意。若是蒙大小姐不适应,不知与蒙大将军商议多加几天是否可行。”
三日对蒙襄来说已然极其难熬,若是再加几天,只怕是后半辈子都不想出府了。
她听出纪芸白的威胁意味,知晓是在报复方才自己先前那句话,在心里暗骂“小气”,动作倒是诚实,已经拿起木勺盛了粥倒进灾民举起的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