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皮糙肉厚,吃惯了苦,浣衣局那种地方对你来说没什么,可芳菲不一样,她从小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去了浣衣局哪还有她的生路啊?芸白,你是姐姐……”
回忆在脑海里划过,侯爷听出纪芸白的言外之意,气势也立马减了三分。
“当年的事,确实是爹做的不对,不该……”
听着侯爷语气僵硬地服软,纪芸白的心中却早已掀不起一丝波澜了。
三年劳作,一身病痛都没换来一句“辛苦”,如今侯府大厦将倾,侯爷终于肯纡尊降贵同她和颜悦色讲话。
可惜,她早就不稀罕了。
纪芸白轻笑一声道,“原来侯爷也知道当年的事是你们不对啊。”
谢景阳并不知道内情,从他们二人的话中听出来有蹊跷,却也没有贸然插嘴。
一直未开口的纪君吾,看纪芸白对侯爷咄咄逼人的模样,不禁觉得陌生。
他看出她眼中的疏离,从她的举手投足也看得出对侯府的反感。
纪君吾的心一空,好像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早已失去了。
侯爷余光扫了一眼端坐着的谢景阳,不禁有些难堪,“家丑不可外扬,当年的事都过去了,是爹对不住你,今后你想……”
“过去了?”纪芸白目光变冷,收起所有笑意,“侯爷怎么知道此事过去了?一句话就想将浣衣局三年苦楚遮掩过去,这便是侯爷口中的‘对不住’?”
她原本并不想在谢景阳面前撕开已经长好的伤疤,可听了侯爷的两句话她便清楚,不将这些话问出来,她一辈子都郁结于心。
“芸白,你这是作甚?非要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才肯停手?你妹妹她……”
“我没有妹妹!”纪芸白撇过头去。
侯爷只得改口,“纪芳菲已经受到了惩罚,难道你也要和她一样不懂事,非得让侯府蒙羞是吗?!”
“当初将我推出去顶罪的时候,侯爷可不是这么说的。”纪芸白忽然平静下来,淡淡的和侯爷对视,心中早已明了一个事实。
侯爷心里只有侯府,她不过是比纪芳菲还轻的一个砝码,最先被抛弃而已,本质上与纪芳菲并没有什么不同。
与他争辩再多,他也意识不到有什么错,不过是鸡同鸭讲,白费口舌。
“芸白,爹已经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纪君吾开口,“娘病倒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怎么,侯府没有下人了?”纪芸白对他也没什么好语气。
纪君吾一哽,准备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气氛僵持,谢景阳起身拉了一下纪芸白的手,才发现她指尖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好了,先坐下。”谢景阳对她轻声道。
纪芸白手里被塞进一杯热茶,杯壁的温度让她指尖逐渐回暖,心中的气似乎也消散了一点。
谢景阳看着侯爷和纪君吾二人,道,“芸白身体不好,归一大师费尽心思为她调理,还叮嘱过不能动怒。”
“景阳,这……”侯爷还想和他说些什么,却被谢景阳冷冷打断。
“侯爷,请回吧。”谢景阳抬手,“芸白身体要紧,若是气出个好歹……”
他话没说完,但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被当面下了逐客令,还是这样不客气,侯爷颜面尽失,气得拂袖离开。
出了将军府,侯爷就忍不住骂骂咧咧道,“真是不可理喻,混账东西,在外人面前还敢提起当年的事!要是被宫里知道,侯府上下都得交代了!”
纪君吾听不惯他骂纪芸白,虽对谢景阳仍有怨怼,但还是忍不住反驳道,“爹,当年的事的确是咱们对不住芸白!让芸白给纪芳菲顶罪,确实是本末倒置!”
侯爷一巴掌扇在纪君吾脸上,“没心肝的,当年你同芳菲形影不离,此事也有你一半功劳,你还敢教训起老子来了?”
一句话让纪君吾彻底沉默,他知道当初自己也是赞成这个决定,甚至在极力促成这件事,他也没有资格说什么。
接下来几日也是侯爷在四处奔走,试图找到人为咸宁侯府说情,而纪君吾就守在邹氏床榻前。
听到纪芸白不愿回来探病时,邹氏长叹一声,道,“都是白眼狼啊。”
“娘,今日之事全是咱们咎由自取,怨不得芸白!”纪君吾为她辩解。
“身为侯府嫡女,母家有难,她不出手相助,还冷言冷语,不是白眼狼是什么?”邹氏流下两行泪,“只是苦了你了君吾,两个妹妹,哪个也靠不上……”
纪君吾听了这话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见邹氏还是对纪芸白颇有成见,忍不住将从翠环得知的事情和盘托出。
“娘,咱们从前没将芸白当做过家人,现在她心有怨气也实属正常。”纪君吾这话说得艰难。
他对纪芸白于心有愧,想到自己曾助纣为虐,他的心就一阵一阵地疼。
邹氏听了这些后瞠目结舌,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儿啊,你说的这些可都是……”
“千真万确。”纪君吾颔首,“娘,咱们对不起芸白,她在浣衣局吃尽了苦,回到侯府却只让她住……”
邹氏一瞬间想起了曾经的所有细节。
她与纪芳菲同时落水时,没有府医问诊,一人住在阴冷的偏房里,发起高热也无人问津。
而自己衣不解带地照看纪芳菲一夜后,不过是匆匆去看了一眼,做做样子便又离开。
当初觉得没什么,现在想起来,都是一下下抽在脸上无比响亮的耳光!
邹氏眼泪汹涌,愧疚将她埋没,与纪芸白的母女情也终于姗姗来迟。
大哭了一场后,邹氏抹抹眼泪,问道,“芸白她,现在过得还好吗?”
想到近日见纪芸白的两面,纪君吾虽不喜谢景阳,却也不得不承认,“谢景阳待她很好。”
吃穿用度,样样都比在侯府时好上十倍,一行动便有两个婢女寸步不离,出府还有侍卫随从。
种种可见谢景阳到底有多珍视她,比亲生爹娘还要重视!
想到曾经他还想闯出一番天地,成为纪芸白的依靠,现在却连个芝麻官都做不成,纪君吾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娘,芸白她好像……不会原谅我们了。”纪君吾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