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医生,嘿!你在想啥呢?”
许子玲伸出五个手指头冲着发愣的杨燕玲一阵晃动。
“啊?你说啥?我在看16床的病例呢!”
杨燕玲迷迷盹盹地看着许子玲那张鲜活的脸,思绪重新回到了现实。
“上次咱俩去的那家时装店又上新了,等会咱俩要不要抽空去瞧瞧?”
一提起时装,许子玲的两眼满是星光。她太爱美了!家里的衣服几乎不重样。虽然自己的工作性质着便装的机会不多,但只要逮住脱去白大褂的机会,她就会努力展示自己独特的衣品。她享受时装给她带来的快乐,当路人向她投来欣赏的目光时,许子玲觉得自己的人生阶段已经处在了超具魅力的高光时刻。
杨燕玲的衣服不多,但每件精致、特别。她的着装风格既时尚又不失含蓄,既独特又不显张扬。与许子玲相似,她可以为淘一件心仪的服装花去自己大半个月的工资。当然,她这样精致地包装自己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掩盖沉淀在自身多年的那种乡气。她讨厌这种乡气!极力排斥它们!就像当初她在档案上篡改自己的身世一样,她要与乡下两个字划清界限。自己已经在这个城市落脚,她要做的是全力以赴地融入这个城市,每一根发丝,以及每个细胞,都要烙上市民这个隐形的符号。当然,这是之前杨燕玲的想法。自从她收治张璐后,这种想法正在悄无生息地改变。
“啊?上新货了!”杨燕玲的眼睛倏然一亮,但眼里的那点光很快又熄灭了。
“你去吧!我这个月没有添衣计划。”
她拿起喝水杯里的汤勺,舀出一丁点水对着观音莲四周的沙砾浸润。放下汤勺后,又拿起小铲子给观音莲培土。
“啊!你真不去了?”许子玲嘟囔着嘴,语气尽显失望。
“不去了,你去吧!”
“你最近是不是手头紧啊?要不,买衣服的钱我先帮你垫付,等你发了奖金后再还我不迟。”
许子玲的眼睛来来回回地盯着杨燕玲的手指头转动,两只脚却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许子玲在眼科实习的时间不长,除了杨燕玲以外,与其他同事的关系相处一般。杨燕玲比她年龄,做事老成,性格也不错,许子玲第一眼看到杨医生,就有一种自来熟的亲切感。对于许子玲的友好和热情,杨燕玲也恰到好处地作出了回应。毕竟许子玲的母亲是掌握着全市医疗系统职称指标的吕处长。与许子玲交朋友,等于自己在职称晋升上比旁人更多了一份胜算。
当然,杨燕玲的小心思,许子玲并不清楚。这个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富家千金总小顺风顺水。一个拥有千万资产的地产商老爸和一个在市卫健委当处长的老妈,已经把她高高托举在同龄人的起跑线上。自己作为父母唯一的宝贝女儿,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父母能给予的那也仅仅是物质上的满足。许老板常年征战商场,与许子玲照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吕处长自从升迁后,似乎也是日里万机,连许子玲的家长会都是安排她的下属参加。作为对女儿亲情的一种补偿,金钱似乎成了他们共同选择的替代品。
但这不是许子玲想要的结果,她要的是自己成长过程中父母的陪伴。为此,她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是普通家庭的娃。父慈母爱,终日有家人陪伴,欢声笑语不断。而不是从小就被寄宿在私立学校,除了双休偶尔与父母一起外出吃顿大餐外,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学校与相似处境的同学度过。
许子玲从小就不缺钱,缺的是亲情和友情的陪伴。而这种陪伴,对于她来说似乎很总是遥不可及。因为优越的家境,许子玲从小到大没啥朋友缘。她上中学时就曾被同学当众指责过自己是资本家,是寄生虫。
“许子玲,你有什么了不起!老师偏袒你,还不是因为你老爸老妈!有本事你自己挣钱养活你自己!”
一开始许子玲不跟他们计较,后来发现班上的同学越来越疏远了,这才感到恐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发誓自己成年后就脱离父母的光环生活。
许子玲说到做到,高考分数离二本差一大截,父母提出给某高校捐钱给她买个入学名额,被她果断拒绝了。为了赌年少时的一口气,许子玲梗着脖子填报了达录取分数线的医高专,挑了一个让父母失望的临床护理专业。
当得知女儿被医校护理系录取后,吕处长当场气得脸色发青,恨不得亲手撕了录取通知书。自己堂堂一个处长居然输给了本单位打扫厕所的保洁工,她家的孩子与许子玲同年高考,人家孩子考上了一所985大学的热门专业,未来可期。而许子玲的未来却是跟病人紧密联系在一起,那是高级保姆干的活。
许老板倒还好,明确表示学历不过一张废纸,只要女儿愿意,整个地产公司都可以交给她打理。他耐心地宽慰自己要强的妻子,
“家里有个学医的也好,咱俩生病了不用四处求人,子玲就能帮上忙。”
“你搞清爽吧!她学的是护理,不是医生,能看什么病!”
吕处长没好气地冲着丈夫劈头盖脸地一通数落。但既然木已成舟,爱面子的吕处长也只能自个儿认倒霉,随即把原本打算办的升学宴取消了。甩给许子玲一句话,你的事我从此不管了,爱咋就咋滴!连许子玲新生入学报道的第一天都没有安排人接送。许子玲并不生气,十八岁的她第一次觉察到了我的人生我主宰的快乐。
入学后,许子玲混在一帮家境一般的同学中平静地度过了三年。直到毕业时校长请吕处长上台讲话,大家这才知道许子玲居然是官二代。这下都傻了眼,连呼许子玲做人太低调。
后来,吕处长安排了许子玲到眼科见习。大家都知道吕处长是许子玲母亲的这层关系,并没有多为难她。甚至给了她许多格外的关照。这种特殊待遇让许子玲无形中拉开了与同事们的距离,除了杨燕玲以外。
说实话,杨燕玲起初接近许子玲有着不太单纯的动机。吕处长是管医疗系统的领导,连方院长都要礼让三分。她早就打听到吕处长背后的靠山是吴副市长,而吴副市长是许子玲父亲的大学同窗。只要她抱上吕处长的大腿,也等同于抱上了吴副市长的大腿,这以后的发展那就不言而喻了。算盘珠子这么一打,杨燕玲自然与许子玲熟稔了。
两人经常相约下班后一起逛街,一起下馆子,杨燕玲的宿舍也成了许子玲下夜班后临时休息的地方。许子玲家那套豪宅,杨燕玲也时不时地上门光顾。有时候也会与正巧下班回家的吕处长来个偶遇。但火眼金睛的吕处长对杨燕玲的印象可并不太好。
一次母女俩在家吃饭的档儿,吕处长终于把话题扯到了杨燕玲身上。
“小玲呢!到咱家来的那个杨医生什么背景?她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个……我不清楚。哎!妈,我和杨燕玲交朋友,你打听人家父母干什么?这让燕玲姐知道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怎么想?”
“她会觉得咱家势利呗!哎!妈,我从小就没啥可以交心的朋友,好容易处到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你又开始审查起人家的背景了。我又不是跟她处对象,看把你紧张的。”许子玲明显表达了对吕处长的不满。
“交朋友也要慎重!尤其是不要轻易把人带到家里来。你这孩子自小缺心眼,我是担心那个杨医生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妈,你别拿有色眼镜看燕玲姐。她人真的挺好的!”
“好不好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哪天我找人看看她的档案吧!你啊!以后也多长个心眼,别傻里吧几地被人算计了,还替人数钞票。”
“妈,就算被人算计我也乐意。搞那么精明有啥好的?成天像刺猬,一个朋友都没有。”
许子玲很不恭敬地触到了吕处长的痛处。
“你——!”吕处长差点拿起筷子敲打许子玲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