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嬗话说得极重,又一点面子都不给苏月婵。
苏月婵盯着脚尖上的绣鞋一点,看着那个粉色小鸟出了神。
崔嬗先数了一遍苏月婵练的小字张数,只数出五张来。
崔嬗叹着气,一张张指着苏月婵犯的错误。
“手腕虚浮。”
“刻意讨巧,描花样子吗?”
崔嬗越说,苏月婵头低的越低,眼泪忍了又忍,还是落了下来。
崔嬗看见了,但她只是继续说。
“你和李清薇斗,只能看见王府这一片小小的天空,而江玉绝的目光绝不会局限在这小小一方庭院中。”
苏月婵哭了会儿,见崔嬗真的没想着安慰她,就又慢慢停了下来。
她还是很小孩子心性,一开始心狠手辣伪装的好像很厉害一样,可在更厉害又更温柔成熟的崔嬗面前,她不自觉就变回了本性。
苏月婵抽噎着提问。
“可女子又没什么能做的,就算是皇后不也是呆在后宫等待皇上宠幸吗?”
崔嬗一滞,苏月婵直白的问话让她意识到什么。
崔嬗沉默好一会儿才问,“谁说女子只能等待他人宠幸的?”
苏月婵嗫喏着,好像真的找不到一个确凿例子。
“大家都是这样的,李清薇也是这样做的。”
崔嬗敲敲头,对苏月婵有些头疼。
“你真的是该好好看看书了。”
苏月婵嘟着嘴,没想到自己一个反问又多了个看书的作业。
“明日我会带书过来,到时候你好好和我上课,就会知道了。”
“是……”
苏月婵拖长了音,对学习热情降到最低。
崔嬗起身走到苏月婵身边,揉了揉她的头,看着苏月婵还残留几分稚嫩的小脸。
考量半晌,还是只说,“作业要好好写,以后每天写十张小字吧。”
“眼光放大点,战王府只是起点,你的未来还很宽广。”
苏月婵茫然看着崔嬗,感觉先生在瞎鼓励她,又不好意思说,只能垂头丧气应下。
小小的脑子里装满大大的疑惑,现在的苏月婵完全无法 理解崔嬗这些半藏半露的话语里究竟都是什么意思。
好在尴尬的气氛消失的很快,王嬷嬷早就被水柳带过来了,只是刚刚崔嬗还在训苏月婵,她就和王嬷嬷在门外面等着。
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动静了。水柳就带着王嬷嬷走了进去。
王嬷嬷穿着一身老旧的甘蔗紫服饰,还是三年前的款式。
王氏讨厌府里下人来来回回都是一种衣裳款式,每隔一年至少是会换一种样式的。
苏月婵看着王嬷嬷规矩的行礼动作,有些疑惑她怎么穿了这套衣裳来。
但回忆起自己在李府和王嬷嬷见面时,她好像穿的也是这套衣裳?
苏月婵不怎么记人衣饰,这时回忆起就有些困难。
“姨娘,崔夫人。”
崔嬗点点头,又看向突然发呆的苏月婵。
好在苏月婵没有掉链子,她亲自扶起了王嬷嬷,还让她坐在了书房门正对着的太师椅上。
王嬷嬷表现得有些诚惶诚恐。
苏月婵抿嘴一笑,好像还是在李府,见到王嬷嬷很是恭敬。
“嬷嬷比我大那么多,真让嬷嬷把我当正经主子伺候,月婵心里也觉得过于不尊老了。”
崔嬗微微挑眉,徒弟蠢归蠢,关键时候还是很会说话的嘛。
王嬷嬷听了苏月婵这一番解释,才安下心来。
她见崔嬗和苏月婵之间气氛似是略有古怪,王嬷嬷脑中急转,想到今天是苏月婵带王妈妈回来的,王嬷嬷瞬间领悟到苏月婵找自己来是为了什么。
“那老奴就托大一回,受一回年龄大的好处。”
王嬷嬷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她拉着苏月婵的手,把她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像是真的在李府遇见苏月婵,拿她当合眼缘的小辈一样。
“嬷嬷知道,姨娘找嬷嬷来是为什么事。”
苏月婵惊讶,她毫不掩饰的微微张口,王嬷嬷被苏月婵逗得笑容更大几分。
“姨娘带王妈妈回来的消息,王府里只要是个有心人,就不会错过姨娘的任何消息,老奴知道也就不出奇了。”
王嬷嬷说着,不由自主看崔嬗一眼,想要知道她的态度,但她只看见崔嬗静心跪坐在窗边下的蒲团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冲泡着茶水。
王嬷嬷眼珠一转,就心领神会了。
崔嬗定然是不想参与过深,但她身为苏月婵先生,还是喝过正经拜师茶的那种,一些利益牵扯肯定也逃不脱。
王嬷嬷视线再移回坐在她对面的苏月婵,苏月婵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可脸蛋上的青涩犹未褪去,青涩和成熟杂糅在一起,酿成独特韵味。
见惯世面的王嬷嬷也不禁赞叹,真是好一朵美人花。
“老奴知道这件事还是巧合,”王嬷嬷心念急转,毫不犹豫把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都告诉了苏月婵。
“王妈妈生了一个女儿,但这个女儿好赌,仗着是王府下人的身份倒是嫁了个良家子,但她三天两头的赌,把夫家赚的钱都败光了,她丈夫受不了,就想卖了她。”
“王妈妈不忍自己亲生女儿被卖进窑子里去,而那时她又凑巧发现了姨娘你身上的胎记,当时姨娘出生时,王妈妈也是帮着接生的,她瞬间意识到不对劲,就找了个借口,偷偷看了看李氏身上。”
王嬷嬷顿了顿,看着苏月婵骤然睁大的眼瞳,继续道:“王妈妈很聪明,她一下子就想了个明白,而且那时她急缺钱,就从李翠兰和李氏身上狠敲了一笔,这些年借着这个把柄,李氏也不得不供养着她,她活得很滋润。”
王嬷嬷虽然完全站在中立角度叙述,可崔嬗还是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有所指。
崔嬗眼尾扫向苏月婵,就是不知道蠢徒儿是否懂了?
苏月婵完全懂了,说来奇怪,她于这些人心幽微上天然带有几分敏锐。
苏月婵下意识看向崔嬗,只看到她静心提起热在红泥炉子上的小茶壶,一股细细的水流浇灌到紫砂小壶中。
苏月婵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如果是重生之初,她听到这些定然会十分气愤怨恨,乃至将恨意完全凝注在李清薇身上。
但她此时看着崔嬗,这些情绪好像被盖了层冰块,虽然还有,可却没那么分明了。
苏月婵踌躇许久,还是遵循本能,向王嬷嬷发出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嬷嬷,我还是不解,母亲为何愿意让你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