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走到人群中,开始按照沈韵雪的吩咐,从土匪手中接过粗糙的饼子和寡淡的米汤,小心地分发给那些最需要的人。
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当她们看到那些老人孩子接过食物时感激涕零的眼神,看到他们狼吞虎咽的模样,心头也不由得泛起一丝酸楚和同情。
这些人,看着是真可怜。
沈韵雪没有再看那边的情景,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周当家。
“周当家,我们回去谈吧。”
周当家点了点头,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这位世子夫人,不仅聪慧冷静,还有一副菩萨心肠。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之前那间简陋的屋子。
屋内的烛火已经点燃,跳跃的火光映着两人沉默的脸庞。
沈韵雪没有坐下,直接开门见山。
“周当家方才所说的合作,我想知道更详细的内容。”
“特别是关于盐引,以及如何处理那些‘折子钱’得来的地契田产。”
这些事情,牵扯甚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必须弄清楚对方的底细和具体计划。
周当家也没有隐瞒,神色坦诚。
“不瞒夫人,我们聚集在此的兄弟,还有后院那些百姓,都需要活下去。”
“盐,是活命的根本,我们人多,消耗巨大,从黑市零散购买,价格高昂不说,还时常断供。”
“我们需要稳定的盐引,才能保证基本的用度。”
他语气沉重了几分。
“至于那些地契田产,来路确实不那么干净。”
“大多是从那些为富不仁、逼良为娼的劣绅手中‘拿’来的。”
“这些东西握在手里,既不能吃也不能穿,反而容易引来官府的注意。”
“我们需要通过夫人名下那些信誉良好、账目清晰的商号,将这些死物,转换成活命的粮食、御寒的药材,还有开垦荒地的农具和种子。”
他看着沈韵雪,眼神恳切。
“我们知道,这对夫人来说,风险极大。”
“但我们并非白白让夫人冒险。”
“事成之后,利润我们愿意与夫人三七分账,夫人占三成。”
“并且,我们保证,绝不会牵连到国公府和夫人的商号。”
“我们只求一条活路,为这些走投无路的百姓,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他的话语,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几分悲天悯人的意味。
但沈韵雪并未被轻易打动。
盐引、洗白资产、开垦荒地……
这每一样,都触及了朝廷的底线。
风险之大,难以估量。
三成利润,听起来不少,但与可能承担的后果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可后院那些人的惨状,又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那些空洞绝望的眼神,那瘦骨嶙峋的孩子……
若她拒绝,这些人,又能撑多久?
与一群“土匪”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若这些人,真的只是想为那些可怜人寻一条生路呢?
沈韵雪的心绪复杂难平。
后院那些麻木绝望的眼神,与眼前这个自称周当家的男人所提出的“生意”,在她脑海中交织。
盐引,处理地契,开垦荒地……每一样都踩在刀尖上。
可那些嗷嗷待哺的百姓,又让她无法全然冷硬。
她凝视着跳跃的烛火,火光映在她清冷的眸子里,明明灭灭。
“周当家。”
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你我素不相识,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京中权贵众多,比我勇国公府更有门路之人,比比皆是。”
周当家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有追忆,又似有无奈。
“夫人可知,草民也曾是个读书人?”
沈韵雪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
他并未立刻详述自己的过往,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寒窗苦读十数载,也曾梦想着金榜题名,为国效力,为民请命。”
“可惜,这世道……”
他摇了摇头,语气沉郁。
“官场黑暗,劣绅横行,苛捐杂税猛于虎。”
“我曾试图为乡邻鸣不平,却反遭诬陷迫害,险些身陷囹圄。”
“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之下,才聚集了这些同样被逼上绝路的乡亲,占了这座山头,苟延残喘。”
他看向沈韵雪,目光坦诚。
“选择夫人,并非随意为之。”
“我们观察了许久。”
“夫人的商号,经营有方,信誉卓著,且……夫人并非那些只知剥削的为富不仁者。”
“更重要的是,夫人是世子妃,勇国公府的世子妃。”
“勇国公府虽不涉商贾之事,但其门第清贵,若能与夫人合作,许多事情便能多一层保障。”
这番话,解释了他选择她的原因,也隐晦地点明了合作背后的风险与依仗。
官逼民反,世道艰难。
沈韵雪听着,心中对这伙人的看法,确实动摇了几分。
他们并非天生的恶匪,更像是被这吃人的世道逼到了绝境的可怜人。
但同情归同情,理智仍在。
与他们合作,无异于将自己和整个国公府都置于险地。
盐引之事,一旦败露,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那些地契田产,来路不正,处理起来更是后患无穷。
她不能仅凭对方一面之词和看到的惨状,就轻易答应。
这其中的风险,她必须仔细权衡。
况且,她现在身陷囹圄,也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了。
母亲是否安全回府了?
高淑婷那个女人,会不会趁机作梗,阻拦救援?
还有容柯樾……他若是知道了自己被掳走的消息,定会心急如焚吧。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必须尽快想办法脱身,或是与外界取得联系。
与此同时,勇国公府已是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当先一辆马车急匆匆地在府门前停下。
车帘掀开,宁棠在丫鬟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下马车。
她脸色煞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快……快去……”
她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快去城西军营!给世子爷报信!”
“告诉他……告诉他韵雪……韵雪被贼人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