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过往
周阿乙2024-03-27 16:563,283

  何宝珊的表情说不上好,眉头耸连成一个疙瘩,脑海中全是李晓冰给的信,她抓了一把自己的短发,偷偷瞄一眼周筠,发现这孩子从七里香郡出来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再想到周筠的遭遇,又心疼又无奈,心中隐约明白,周筠还气着。但是她一句话没有问关于信的事情,倒是出乎何宝珊的意料。

  何宝珊尝试打开话题:“你们学校的校长是不是姓王?是叫王博森吧?”

  原本不想搭理她的周筠,目光诧异地看向何宝珊:“是,又怎么了?”顿了下,又纠正道,“是副校长,不是校长。”

  何宝珊皱起鼻子,像一颗失去水分的蒜头 :“那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副的,我还以为升职了。”

  这次周筠没有接话,如同打水漂的石子在第一次跃上水面后,便突兀地沉入湖底。原本何宝珊还想说点什么,但见周筠又开始闭眼假寐,到舌尖的话,又囫囵吞回。

  出租车绕出市中心,开了四十分钟,在略偏僻、略陈旧的汽车西站外面停下,汽车西站不同于南站,发车班次有限,都是开往市周边的县城,不属于长途汽车站。位置又在城市西边,周边有很多汽配店铺和工厂,在市区高速建设发展的时候,这一片地区却像停滞了一般,静默在时代之外。

  汽车西站很小,进出的人们看起来多是务工人,偶有学生模样的人闹哄哄地激起一片活力,在车站出口,有两三个人举着个牌子,其中一个女人,嗓门特别大:“要不要住店,一百元一晚,包早餐。”

  何宝珊摇下车窗,朝女人喊道:“宋楚山!”

  叫宋楚山的女人循着声音转头,一眼看到出租车里的何宝珊,把牌子给一旁的小伙子,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地跑过来,脸上挂着满满当当的笑:“就是过年也不一定能见到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何宝珊转头,对周筠说:“这是我表姐。”也不等周筠回应,又转回去和宋楚山说话,“到你这边蹭一晚,怎么样,有没有房间?”

  宋楚山长了一张圆圆的脸,虽然比何宝珊年纪大三岁,但看起来面嫩几岁,一头长发烫成港式卷,穿着棕色加厚羊驼毛领子的皮夹克,蓝色修身牛仔裤和一双黑色高跟短靴,复古又时髦,是个风韵犹存的美人。“没房间,就把我的房间让给你。走走,都中午了,你们肯定还没有吃饭,我带你们下馆子去。”

  车子在一家叫白海旅馆的门前停下,旅馆不大,装修简朴,但融合了一些海洋元素,蓝色墙纸、海螺墙饰、贝壳风铃等。最让人瞩目的是,大厅休息处的沙发旁,一整面墙里镶嵌着一个巨大鱼缸,里边有各种热带鱼,小丑鱼、蝴蝶鱼、孔雀鱼、凤尾鱼、鹦鹉鱼……色彩斑斓的水下世界,一下子让这个朴素的小旅馆生动起来。

  她们跟着宋楚山走到二楼205房间,宋楚山说:“这个标间,晚上你们就睡这里吧。”

  把行李放房间后,何宝珊带着周筠去吃饭,现在已经十二点半,周筠跟在她们身后,往一条巷子深处走去,一直快到巷尾,看到一家私家菜馆。

  不稍片刻,菜陆续上来。爆炒泥鳅、杭椒炒五花肉、葱油螃蟹、水煮大虾,还有一大碗热汤卤味杂食,有豆腐皮、土豆片、鸡翅尖、海带、鹌鹑蛋。

  宋楚山给周筠点了一瓶旺仔牛奶,给自己和何宝珊拿了两罐啤酒。周筠有点拘谨,小口喝着饮料,小口吃菜。

  何宝珊喝了一口啤酒:“姐,我记得你以前有个前男友是石浦中学的副校长吧?”

  “别——”宋楚山被啤酒呛到,咳嗽好几声才缓过来,“何宝珊,你能别这么喊吗,吓得我一哆嗦。”她剥一个螃蟹慢慢吃,“你说的是王博森吧,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我跟他算不上男女朋友吧,就相亲吃过几回饭。”

  周筠不自觉缩着肩膀,总觉得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何宝珊拎起一只螃蟹放在周筠面前,然后对宋楚山说:“这孩子就在那学校读书,回头你约着再一起吃个饭呗,学校里有个人照顾下我们周筠,也不容易被人欺负。”

  周筠捏着螃蟹腿的手顿住,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在七里香郡,何宝珊让她接受道歉的恼怒,像凝结的冰块,破开了一道裂缝。

  宋楚山惊讶而快速地打量周筠,用胳膊肘碰了碰何宝珊的手:“这谁家的孩子啊?你这么上心。”说着,又仔细瞧了瞧,总觉得似曾相识。

  何宝珊含糊说:“朋友的孩子。”

  宋楚山见她不愿意多说,便也不勉强:“话说,你过来找我就为这事?等过几天我回石浦,就约王博森一起吃饭?”

  何宝珊摇摇头:“晚点吧。我要去新疆阿勒泰,回头我妈那边问起,你也给我打个掩护。”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小时,何宝珊送周筠回旅馆后,又被宋楚山叫走。

  宋楚山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带个小姑娘跑那么远去,不怕担事啊。

  见何宝珊双手插兜,还是支支吾吾不愿意说的样子,她干脆挑明:“这孩子到底是谁? 我看着怎么这么像一个人啊。”

  “姐,你还记得林慧吗?”

  “啊,原来是她的孩子,我说这么眼熟,跟她小时候一个模样。”宋楚山之所以认识林慧,是因为何宝珊的母亲和林慧的母亲在同一个补网厂工作过,而她跟着小姨,就是何宝珊的母亲,在那边学过补网一段时间。

  那时周末,总能见到林慧到厂里来帮她母亲搭把手,干干净净、秀气的小姑娘,读书成绩又好,长辈们总是怎么夸都夸不够。

  她记得听人说过,林慧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在一次出海捕鱼遭遇海难过世,她的母亲独自抚养女儿长大,很不容易。但宋楚山每次看到林母不苟言笑,堪比教委主任的脸,总会替林慧捏一把汗。

  她从来没有听到过林母夸奖自己的女儿,即便外人夸奖,林母也只说,她还小,没有那么好,经不得这么夸,要学的还有很多,等考上大学,走入社会,才能看到点前景。

  宋楚山心里撇嘴,她看得出林母不是谦虚,是真的这么认为。有一次,林慧穿了一件连衣裙来厂里,她看见林母的脸色像调色盘一样的难看。只因为林慧穿了朋友的裙子,裙摆短至膝盖,而遭到斥责。

  连她都为林慧有这样的母亲而唏嘘。但没想到,令人更唏嘘的是,林慧后来出事,被送往精神病院。

  想到这里,明白何宝珊提起王博森的原因,她说,“回头我请王博森吃饭,你也别愁眉苦脸了。”

  何宝珊真诚道谢,宋楚山拍了下她的肩膀,“跟我客气什么,林慧的事情,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吧,我也不勉强。”话锋一转,“但是你和陈明这事呢?小姨不知道哭了几回,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凑合着过呗。”何宝珊瓮声瓮气道。

  “少给我装死样。”宋楚山怒其不争,“你和陈明都这样了,还过下去有什么意思。要我说,就趁早离婚算了。”

  何宝珊说:“我的事情,你们别管了。”

  宋楚山看着何宝珊忍不住叹气,不像她妈,她还有一个弟弟。小姨只生了一个女儿,在过去的乡下,只有女儿的小姨处境可想而知。

  有一次,何宝珊和村里的一男孩吵架,对方骂小姨是不下蛋的鸡,这是何宝珊奶奶骂小姨的口头禅,不知道被多少人听去。何宝珊是个烈性子,扑上去就打那个男孩,那男孩被打得嗷嗷叫,最后男孩家长带着孩子上门要说法,何宝珊家里赔了钱也赔了脸。

  何宝珊奶奶再次刁难小姨,哭着喊着让自己儿子和媳妇离婚,把小姨的衣服都丢了出去。那时候外婆外公已经过世,娘家变成了舅舅家,小姨最后带着何宝珊在宋楚山家里暂住了半个月。

  最后还是何宝珊奶奶摔伤了腿,小姨夫跑过来接人回去照顾他母亲,才将事情不了了之。一辈子软弱的小姨,没想到生出了这么倔性子的女儿。自那以后,有人骂小姨,何宝珊不管对方是大人小孩,都要骂回去。

  只是,没想到何宝珊会苟全在这段婚姻里,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意思。比之同床异梦,更可怕的是,相互折磨。

  何宝珊见宋楚山担忧的目光,无奈笑道:“你别担心,我多大人了,心里有数。”然后转移话题道,“还是你好,早知道应该学你做不婚主义,你看你现在活得多漂亮,谈谈恋爱,做做生意,还是一个美少女。”

  宋楚山睨着眼瞧她:“就嘴上说的好听。”

  晚上在外面,何宝珊再次给李晓冰打电话,要来了那个收到视频的男生的家庭电话号码,她给对方父母打去电话,确保视频彻底被彻底删除,不然她将立刻报警。对方父母也是老实人,当即查看儿子手机,得知视频确实删除,才放心。

  这边,何宝珊把所有通话都录在手机里。以防万一。

  之后,去外面采购了一些东西放到车里,回到旅馆已经晚上八点钟,她看到周筠坐在桌边,正在写作业。

  何宝珊放轻脚步,去卫生间洗漱。然后脱了羽绒服,躺进被窝里。她看到灯光里周筠瘦小的背影,想起这两天的经历,想起信中的内容,忽然眼角发酸。

  命运像一场不动声色的海啸,活下来的她们,早已面目全非。她是如此,林慧是如此,甚至连李晓冰也是如此。可是周筠呢,这个孩子从出生便在旋涡中心,她又将会如何。

  她忍不住问道:“周筠,你恨林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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