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已经不再下雨。气温骤降,比之前更冷,但阳光很好,明亮晃眼,好像能够融化一切阴霾。
何宝珊一晚上没有睡,头疼的厉害。她看周筠还睡的很熟,便轻手轻脚起床,穿好衣服,打算去外面药房买几片散利痛。刚出宾馆大门,就被大风喝住了步伐,她把围巾绕上三圈,捂住口鼻,才感觉稍稍抵挡住无孔不入的冷风。
转了一圈,找到两家药店,都还没有开门,她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快八点半,打算等九点再过来这边看。肚子里空空的,灌了几口冷风,只觉得头更痛了。
走到老街里边,找到一家早餐店,位置有点偏,店面也小,看着是家有些年头的老字号,乍一眼望去,里面却是人头攒动。何宝珊点了一碗胡辣汤,五个牛肉煎包,还有一小篮的小油条。胡辣汤有点辣,里边的辣味主要靠姜末和黑胡椒,又加上一些黄花菜带来的脆爽口感,一口下去,昨夜的那口寒气瞬间散去。
牛肉煎包有牛肉粉丝和素包,她点了三个牛肉粉丝和两个韭菜粉丝馅;小油条和南方长长的油条不一样,手指大小的炸条,用筷子夹着,油条蘸胡辣汤,又是一绝。何宝珊的胃暖和起来后,连带脑袋里那一跳一跳的疼痛也有所缓解。
吃完后,她给周筠打包一份,天气太冷,捂在羽绒服里,打算先回宾馆,再去买药。只是刚走出门没一会儿,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这个号码,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她一接起,就听到对方气势汹汹的责问。“何宝珊,你疯了啊,你把周筠带哪儿去了。”是周筠的父亲,周赞和的声音。
何宝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懵:“周赞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她才得知周筠并没有取得周赞和的同意去看林慧。原来,周赞和一直以为周筠住在她外婆的老房子里,几天过去,原本他也没有想着要去看周筠,喊她回家。只是在菜场买菜时,遇到了老房子的邻居老太太,打声招呼,说起房子那边的水管被冻裂了,最近用水特别不方便。然后他想到周筠,便问上几句,才知道周筠根本没去那边暂住。
周赞和想起林慧的事情,又想到何宝珊说过要自己去新疆,就开始打听何宝珊,一打听,有认识的人说,看到何宝珊带着周筠离开了石浦。
何宝珊知道事情始末后,脑袋又开始突突地痛,这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她答应周赞和,会立马返程,今天就往回赶。
这边周筠睡醒,没有看到何宝珊,起床洗漱后,先背了一会儿英语单词。没多久,听到开门的动静,周筠转头看向门,何宝珊提着早点过来。
经过昨天晚上,她对何宝珊的认识有种微妙的变化,不知道是因为何宝珊洞悉她的身世而没有看轻她,还是因为她发现何宝珊也有不为人知的隐痛。
周筠自然地接过何宝珊递过来的早点,边说道:“我们今天出发吗?”她指了指放在床上的书包,“我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何宝珊在一旁坐下,对她说:“你先吃饭,其他事情回头再说。”
周筠从小到大特别会看人脸色,一看何宝珊的神情,心中咯噔一下,她试探地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何宝珊尽量压住自己的脾气,用温和的语气说:“等你吃完早饭,我们就回石浦镇。”
“什么意思?”周筠停下解开打包盒的手,转过脸看她,“为什么回去,不是说好要去见林慧吗?”
何宝珊皱眉:“周筠,我就问你一个事情,你出来前,你爸同意你去见林慧了吗?”见她不吱声,又道,“你说你,一个小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今天要不是周赞和打电话来,我还真以为他想开了,同意你跟着我去新疆。”
周筠瓮声瓮气道:“他同不同意,我都要去。”
“什么叫他同不同意,你都要去。”见她这态度,何宝珊一下子火气上来,“他是你的监护人,你是未成年,你懂点事行不,我这样带着你走,要不是都认识,回头人还以为我拐走了你。”
“我怎么不懂事了。我去见我妈也不行吗。”周筠脾气也跟着上来,“他凭什么不让我见我妈。”
何宝珊被气得脑袋更疼了,不耐烦挥手:“我不跟你胡搅蛮缠,吃完回去。”她从口袋拿出一包烟,要往外走去。
“我不走,要回去你自己回。”周筠见她这样的态度,不满的情绪一触即发。
何宝珊转头,拧着眉毛说:“我就是绑也得把你绑回去。”
“何宝珊,你真虚伪。”周筠突然冷了语气,撇着嘴角,嘲讽道,“你不是为了林慧才去新疆的吗,现在呢,周赞和一句话,就要送我回去,那林慧还想见我呢,你怎么不帮帮林慧。
“林慧救过你,你能为她做多少?事到临头,还不是先顾着你自己。我不去新疆,那林慧的案件呢。”
何宝珊沉下脸,压着怒火:“你说完了吗,该回去还是得回去。”
“我没有说完。”周筠拔高声量,少女的声音一下变得尖锐几分,她的眼眶不觉微红,“那么容易退缩,当初别装的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啊,我还以为我运气爆棚,终于碰到个好人了。实际上,你这种人最自私了,为了老同学,还劝我接受道歉,放过陈嘉家,还收李晓冰的红包。你收他们多少钱了?我也给你钱好不好?
“你就这么看重钱吗?你知道镇上的人都怎么说你,说你是为了房子、票子,才死皮赖脸地拖着不离婚,说你不会生育——”话音戛然而止,她看到何宝珊突然抬手,本能的往后退去一步。
何宝珊气急,还好理智回来,高高扬起的手臂又无力垂落,周筠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夺门而出。
周筠只穿了一件冬天加绒的校服,一到外头,昏沉的脑袋也清醒过来,自觉刚才说的话,有些刻薄。但她不想回去,也不想认认错,犟着性子, 凭什么他们大人说什么是什么,不听他们的话,就是不懂事。
她漫无目的徘徊在路边。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个邮局,她看到小耳朵正坐邮局门外的台阶上,铺满阳光的脚边,趴着那只奶白色的小狗,闷闷不乐。
周筠走过去,坐到她身旁。小耳朵见周筠,圆圆的小脸蛋露出笑容:“姐姐,你怎么来了?”
“路过。”周筠想和小耳朵道歉,但又说不出口。
小耳朵“哦”了一声,往她身边挨近坐,然后又转头看向路上稀疏来往的车辆。周筠穿的单薄,即便晒着太阳,还是打了好几个喷嚏,小耳朵见状,摘下自己的围巾和耳罩,笨手笨脚地要给周筠戴上。
周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小耳朵给她围好围巾,戴好耳罩,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小耳朵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说:“姐姐,你应该说谢谢,然后我说不用谢。”
围巾有股奇怪的味道,可能是太久没有清洗,但周筠感觉很暖和,从里到外的暖意,让她有些羞愧。
周筠问小耳朵:“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看起来,不太开心。”
小耳朵小大人似的叹气道:“想妈妈了。”
“你妈妈嫁的很远吗?”周筠小心问道,“你可以去看她。”
小耳朵垂下眼皮,有点失落:“不远,我爷爷骑车两个小时就可以到。但爷爷不会带我去的。”
周筠想了想,从兜里掏出手机,“你还记得你妈妈的电话吗?要不要打电话给她?”
小耳朵眼睛一亮,随即又摇摇头,只说,妈妈有小宝宝了。
两人一狗坐在水泥台阶上,阳光从稀薄,渐渐晒的人身上暖洋洋,路上行人车辆来往喧闹。正发着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们身前,挡住了阳光。
两人和小狗不自觉抬头看去,率先映入眼帘是那一头醒目又潦草的短发,何宝珊戴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对深沉的黑眼圈,疲倦又无奈地笑着。她的手上拿着三串冰糖葫芦,往前一送:“吃不吃?”
小耳朵笑眯了眼睛:“谢谢何阿姨。”马上站起来,拿过其中一串,是经典的山楂糖葫芦。
何宝珊见周筠没有动,叹气道:“还生气呢。”小耳朵见状,拿过一串草莓和青提混合糖葫芦给周筠,“姐姐,你吃啊。”
周筠捏着竹签,犹豫问她:“我们今天回石浦?”
何宝珊在两人旁边坐下,阳光洒在脸上,她脸上的皱纹、斑点,肆无忌惮地暴露着岁月,她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糖葫芦,说:“不回去。”
周筠目光晶亮:“真的?”
冰糖被咬的嘎嘣响,青苹果很酸,酸甜中,何宝珊呲着牙道:“你不知道我被周赞和骂的多惨,这辈子没有那么憋屈过,一句话都没有骂回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算让他松口了。”
周筠低头笑了笑,咬一口草莓,差点酸掉牙,忍不住吐槽:“好酸。”
正小心翼翼地舔舐外面那一层糖衣的小耳朵,听见这话,忙把自己的糖葫芦递给她,“我的甜,姐姐,你吃我的。”
暖暖的阳光里,小耳朵甜甜地笑着,周筠仿佛看到曾经那个坐在自家院子里小时候的自己。她伸手摸摸小耳朵的脑袋,转头看向何宝珊,“阿姨,我们带小耳朵去看她的妈妈吧。”
何宝珊见她们都期盼地望着她,不得不再次心软。狠狠地咬上一大口苹果,含糊不清道:“去就去吧,不过得先和你爷爷奶奶说好了,再走。”
周筠和小耳朵猛点头,笑容爬满两张稚嫩的脸颊,比阳光还要灿烂。早上的气恼早已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