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朵大名叫童欣欣，小时候父亲过世，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她领着何宝珊和周筠往家里走，拐过一个长长的巷弄，她们看到一排老房子，比老街看到的房子更加陈旧，有些房子墙体剥落，露出红砖，连屋顶的瓦片看起来也灰扑扑的，一切都是即将塌陷的时光。
不过即便如此落魄，仍有老人在自家门前横放一张木条茶几，茶几上放着茶壶、陶碗、杯子，也有花生、瓜子、蚕豆等零嘴，再置上三四把小凳子，和三五老友闲话家常，消磨去一段又一段的时光。让这条早已在时代里褪色的巷弄也多了几分从容。
再往里走，还有自行车修理铺、修鞋铺、小卖部，直到一扇红色木板大门前，大门旁边的墙上挂了一张纸，纸上写着三个毛笔大字：收废品，字体规整可认，然后用透明密封袋装起来，以防被雨水淋湿。
小耳朵指着上面的字，说：“这是我写的。”神情满满骄傲。
她们推门进去，小耳朵一进门槛，就喊道：“奶奶。”见没有回应，她跑去其中一间屋子，何宝珊她们隐约听到老人的声音，“都要吃饭了，你跑哪去了啊”，“有客人，什么客人？”。
出来的老太太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微微泛白，剪了一个刘胡兰发型，两边鬓发分别用一只钢丝夹子别住，皮肤黝黑，双眼很有精神气。她一见到何宝珊和周筠，笑便爬上面容，有几分局促：“小耳朵说有客人，还是林慧的朋友和女儿，我还当她扯谎，没想到真的有客人。”说着，她把小耳朵拉到身前，叮嘱道，“你照顾客人，我再去买点小菜。你们中午就留家里吃顿便饭啊。”后面一句话是对何宝珊和周筠说的。
见小耳朵奶奶要摘围裙，何宝珊忙上前：“您别忙活，我们不吃饭，就是过来看看林慧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上门即是客，你们不用客气。”小耳朵奶奶把围裙利落地扔到一旁屋檐下的小竹椅上，边往外走，边又吩咐小耳朵，“你快领客人进屋，外头冷得很，倒一杯茶去。”
何宝珊还想拒绝，小耳朵奶奶又道：“真的不用客气，林慧的朋友，也是我们家的朋友。”老太太身子骨健朗，几步跨到门外。
何宝珊无奈，看着自己两手空空，有些不好意思，便对周筠说：“我去买点东西，你先呆这里吧。”
周筠点点头。小耳朵过来牵她的手：“我们进去吧。”
周筠不着痕迹地避开，原本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也揣进兜里。视线落到周围，不大的院子，堆满了杂物，尤其角落还搭了一个简易塑料棚子，里面放着一捆捆叠着整齐的纸箱和零散的几个矿泉水瓶子。
小耳朵拉不到手，便拽着她的手腕：“姐姐，我给你倒水喝。”
乍一听这声“姐姐”，让周筠有些不自在。小耳朵虽然已经八岁，但身材比一般的孩子瘦小，看着大约五六岁的模样，她的声音清脆爽朗，看着周筠的眼睛神采奕奕，止不住的欢喜之意。
两人刚要进屋子，大门口传来动静，小耳朵率先出声：“爷爷，您回来啦。”
入眼的是一位戴着黑色毛呢鸭舌帽的老头，穿着老式军大衣，正推着一辆三轮自行车进来，车斗装了一些压瘪的纸箱和油瓶子、空罐子，数量不多。
小耳朵上前帮爷爷推车，周筠站在不远处，见老爷子停好车，把车里的东西搬到塑料棚子里，然后提着挂在车把手上的一个尼龙袋走过来。
“你是来卖废品的？”老爷子一开口，有浓重的烟味。
小耳朵忙介绍说：“是周筠姐姐，林阿姨的女儿，还有林阿姨的朋友，她刚刚出去了，说等会儿回来。”
老爷子点头：“你奶奶呢？家里来客人了，让她去添点菜。”老爷子瘦瘦巴巴的，说话时，脸上的皮肤皱在一块儿，沟壑纵横，像一片龟裂的土壤。
“奶奶出去买小菜了。”小耳朵亮堂堂的声音，像冬日暖阳，让拘谨的周筠略微放松。
周筠腼腆笑道：“爷爷，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说啥子打扰，你是林慧的闺女。”老爷子一挥手，眉眼间不觉温和许多，“也是我们的朋友。林慧啊，帮了我们许多。”
“那林慧之前是住哪里的？”周筠想打听更多的事。
老爷子指着三间屋子中最边上的一间说:“就住这里，我们是一个院子的邻居。”
话刚落，就见老爷子从兜里拿出一杆旱烟，又从尼龙袋里捞出一小撮碾碎的烟叶，装入烟锅点燃，就着烟管吸食一口，然后喷出一阵云雾。
周筠还想再问点什么，这时，何宝珊和小耳朵奶奶一同回来了，小耳朵奶奶一见老爷子吞云吐雾，便皱起眉头：“不是让你抽卷烟吗，人都说这抽着不好。”
老爷子不以为然：“卷烟劲小，还吸不出味来，买便宜香烟，5元一包的黑黄山，一天两包，一个月也要三百元，我得收多少纸箱，你要捡多少瓶子啊，烟叶便宜，20块钱够一个月，抽着也起劲。”
小耳朵奶奶想伸手夺过旱烟，老爷子往身后一藏：“好了，客人在呢，瞧着多寒碜。我少抽就是。”说完，就将烟锅往地上轻轻叩了几下，倒出一些还未燃尽的烟叶碎末。
小耳朵挨着周筠，悄悄咬耳朵：“我爷爷上个月感冒后，一直有些咳嗽，奶奶担心他身体，不让他抽烟，但是他又戒不了，所以让他改抽香烟。”
何宝珊在一旁，也笑着道：“我第一次见旱烟，看着确实比一般香烟有劲，听说是直入鼻腔，劲大味香。不过吸烟。老爷子还是悠着点好。”
小耳朵奶奶连连点头，顺便给老爷子说：“这是林慧的朋友，这回是来我们镇上旅游，顺便想着来看看林慧生活过的地方。”
“小耳朵给我说了，还有林慧的闺女也想多了解一些她妈妈的事情。”
大家进屋后，小耳朵奶奶把买来的熟食摆上桌子，凉拌杂菜，里边有牛肉、香肠、猪皮冻、豆干、黄瓜、花生米、黑木耳，用一份蘸料搅拌，看起来味道诱人；还有一份熏鸡熏蹄，半份熏鸡半份熏猪蹄，都切好带回来。
小耳朵奶奶原本就炒了两个蔬菜，现在又多蒸几个馒头。眼瞧着一张小方桌挤得满满当当，老爷子高兴，还拿出酒想喝，不过被奶奶阻止了。
何宝珊把从超市买来的老人保健品和从水果店买来的水果递给小耳朵奶奶，奶奶一开始不肯收，尽管在何宝珊坚持下收下，仍不停念叨，太客气了，太客气。满脸不好意思。
饭后，小耳朵拉着周筠去房间，周筠不好拒绝。何宝珊则留在屋子里和两老唠嗑。老太太老爷子说起林慧，都是止不住的夸赞，但也表示对林慧知道的并不多。
老爷子说，他们是前杨村的，搬来这里有六年了，在第三个年头，遇到林慧。“她一个南方女子，看着斯斯文文，干活麻利，也很少和人来往，在这里住了两年，帮我们不少忙，尤其是对我们小耳朵，照顾许多。去年刚搬走。这一直没有她消息，还怪担心的，她一个女子跑新疆，也不晓得害怕。”
何宝珊好奇：“你们知道她去新疆了？”
“一开始她没有说，是小耳朵缠着她，问她还会不会回来，她才说，去新疆办事，办完会回来看我们。”小耳朵奶奶感叹道，“我们小耳朵没有妈，她是把林慧当妈妈了。林慧对她也好，我和老头子外面收废品去，她会帮我们照顾孩子，空的时候，还会帮忙教孩子认字。那会儿林慧在茶楼干活，有时我们有事，她会把孩子安顿在茶楼，点一些点心，一下午就过去了。
“说起来，小耳朵有次肚子疼，我和老头子手足无措，还是林慧帮忙送医院。”
何宝珊心中五味杂陈，林慧还是以前的林慧，她问道：“那她有没有说为什么去新疆？”
老爷子拧着眉头，略顿，而后说：“她说要找一个人，这么多年一直在安徽淮北打转，也是为了找那一个人，她本来以为没有指望，大海捞针，哪里能找着。没想到，真让她找到线索了。”
老爷子的话和李晓冰的信对起来了。信里边，林慧说这么多年，一直觉得自己浑浑噩噩，不敢面对十六年前的夜晚，从医院出来后，才想明白根源在哪里，她要找到那个男人。至于找到后，又能怎么样，林慧并未在信中写明。
何宝珊想不明白这个事情，当年她要报警，是林慧拦着她。如今又为什么要去找那个男人，一切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
“您知道她找到什么线索吗？”
老爷子摇摇头，小耳朵奶奶忽然说，“说起来，林慧当时和我们这边一个废品站老板走的很近，之后不久，她才离开。”
何宝珊要来废品站老板的联系方式和地址，然后提出一个要求：“我能看看林慧曾经住过的房间吗？”
“当然可以，现在这屋子也没有租出去，钥匙还在我们这里呢。”小耳朵奶奶起身，从里屋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对何宝珊说，“我带你去看看，她除了带走几件衣服，自己添的家具物件都没有搬走。”
何宝珊跟着小耳朵奶奶出门，经过旁边的屋子，却从窗户里传来周筠刻薄的声音：“那你自己的妈妈呢？她再婚后就不要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