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一时冲动。有些问题,应该停留在疑惑。不要去追根究底,保护好自己。周筠太小,她不明白,这不是阵痛,不会因为做了亲子鉴定,确认了血缘关系,就会结束的事情。一旦结果不是希望的,她这一生可能都无法逃脱其后果所随附的阴影。”在离开看守所前,阿克卓尔把林慧的话带给何宝珊和周筠。
他看向周筠:“林慧还是那句话,等你长大了,如果你觉得还是想要知道,她尊重你的想法。目前,如果是为了她,去做亲子鉴定,她不同意。”
周筠一言不发,倔强地抿着嘴,看向不远处堆的一个雪人,两根枯树枝做成的手长短不一,胡萝卜当鼻子,挂在雪人的脸上,看起来摇摇欲坠。
何宝珊摸摸她的头:“听林慧的,我觉得她说的对。有些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如果鉴定结果是我们所期望的,周赞和就是你爸爸,那是皆大欢喜。但如果不是,你以后要怎么办?
“不是说你以后的生活怎么办,是你要怎么面对这个事情,你还小,还要上学,在小镇这个熟人社会,你就是烫个头发,可能连你同学的阿姨的姐妹的朋友都能知道。更何况这样的事情。”
周筠瓮声瓮气道:“那我怎么面对周赞和,万一他不是我爸爸呢,我还怎么——”
“是不是都不重要,你是你妈妈的孩子最重要。”何宝珊扳过周筠的肩膀,拉回她的视线,“这次这个事情,林慧和我说了,等回去,我会告诉周赞和。可能到时候他比林慧还坚决反对做亲子鉴定,他这人比谁都要面子。”
“爸爸他知道的话,我怎么办?”周筠也很迷茫,以后又该何去何从,周赞和本来就不喜欢她,知道她可能不是他的孩子,她要怎么在那个家呆下去。
何宝珊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捏了一把她的脸,笑道:“跟着我呗,我答应你妈妈好好照顾你。刚好我也缺个女儿,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周筠惊讶地看向她,喃喃道:“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何宝珊说,“你妈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蛮喜欢的你,以后一起过日子,想想也觉得不错。”
“那还有林慧呢?”
“一码归一码,事情一件一件来。林慧的案子有阿克警官在,肯定会查得明明白白。”
阿克卓尔见何宝珊差不多说通了周筠,再次提醒道:“如果没有监护人同意,不是走司法程序的亲子鉴定,是不能作为证据的。”
周筠点头,应了一声,“知道了。”
接下来的事情,都会有阿克卓尔去核实。何宝珊和他道谢后离开,两人往外面走去。快到大门时,何宝珊忽然转头,喊住回去的阿克卓尔,“林慧——她有律师吗?”她想林慧自首后,大概没有想过为自己做任何辩护,一直保持沉默,才会有了她们两人的到来。
阿克卓尔脚步微顿:“没有。”何宝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带着周筠离开了看守所。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何宝珊看了下手机,已经十一点半,“吃饭去。天大的事情,吃完饭再去想。”
“去哪里吃呢?”
“去三味真锅。今天中午我们吃火锅。”一阵风吹过,何宝珊哆嗦下下,拢住敞开的羽绒服说,“我们也去看看林慧曾经工作过的餐馆。”
两人打车来人火锅店,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从外头看过去,落地玻璃里有好几桌,正烟雾缭绕,吃得热气腾腾。
她们刚走进,就有服务员迎面走来,面带笑容地说道:“欢迎光临。请问几位?”是穿着新疆传统服饰的年轻女孩。
“就我们两个。”何宝珊说完,跟着服务员往靠窗的长桌走去。
等她们坐好,服务员把菜单放在桌上,介绍道:“我们店里特色主要是牛骨头汤底和羊骨汤底,看二位需要哪款?”
何宝珊大概翻了几页,把菜单推给周筠,“你想吃什么,咱点什么。”
周筠看了一眼服务员,接过菜单。在她点配菜的时候,她听到何宝珊状似无意般说起,“你们老板娘是叫朱丽吗?”
服务员有些惊讶:“您认识我们老板娘?”
“见过几次,他们家以前不是在那什么建路工程队承包食堂吗。她今天不在吗?”
“老板娘刚走了没一会儿,去医院了。”
周筠指着菜单上的图案,适时道:“羊肉骨头汤,不要辣,还有这个,这个,对了三色冰淇淋也要。”
何宝珊也跟着话后面问:“她怎么去医院了?”
服务员写着菜单,没有时间思考,脱口而出,“我们老板前段时间出事了,还在ICU呢。老板娘天天往医院跑着。”
周筠又点了一个小食拼盘。何宝珊皱眉,目光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在哪家医院啊?”
“人民医院。”
服务员离开后,周筠问她:“我们吃完就去医院吗?”
何宝珊低着头,正在在手机上查找什么,周筠看过去,只看到律所两个字,她头也不抬道:“先去找律师。”
周筠疑惑:“律师?”
“对,这种人命官司,我们得找个好点的律师。”何宝珊说,“林慧之前就没想着出来,也没找律师。这回我们要找个好律师,这案子,我琢磨着情有可原,说不定有转机呢。再说,我们什么都不懂,问问专业的人这个情况,我们心里也有点底。”
阿克卓尔出于办案人员的职责,并没有提供更多信息给她们。何宝珊想来想去,还是得找人帮忙。
周筠点头表示赞同,“但我们这边没有熟悉的人,不知道哪个律所好?”
“我网上找找看。”说着,何宝珊把手机递给她,“等会儿,我们吃完饭就去这家通达律所。”
火锅店外,还未彻底融化的雪堆积在角落,阳光照耀其上,正在悄无声息地融化。眼前雾气升腾,两人都吃得面红耳赤,整个人都热乎乎的。何宝珊见周筠的额头有了汗珠子,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周筠自然地接过、擦拭,然后打算接着吃刚烫好的牛肉,忽然若有所感,抬头见何宝珊看着自己,有点微愣。
何宝珊的目光很温柔也很包容,周筠见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皱皱鼻子道:“是不是脸上有酱?”
“没有啊。”何宝珊喝一口饮料说,“就是想问问你,你问到你想要的答案吗?”
周筠放下筷子,认真回答她:“问到了,是误会。”
何宝珊笑着举起杯子,与周筠的冰淇淋碰杯,“快吃吧,吃完,我们就出发,今天还有好多事情。”
通达律所位于解放路19号,她们到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半。门开着,从外边看只挂了一个牌子,很简陋,像常见的房产中介。何宝珊敲了敲玻璃门,前台没有人,她和周筠走进去,里头和一般公司的办公区域一样,何宝珊压着声量喊道:“有人吗?”
“在。哪位?”何宝珊的视线循着声音四处寻找,好半天才看到有个人正蹲在地上,被一台很大的打印机挡住。
“不好意思,我在修打印机。您找哪位,有什么事情吗?”年轻的姑娘说,“其他人都有事情出去了,暂时这边只有我一个人。”
何宝珊不可置否,有点想要换个律所,那姑娘见她们两犹豫的神色,马上自我介绍:“我叫王薇,也会这里的律师,请问你们来这里是?”
何宝珊皱着眉头打量这个年轻的律师,“你擅长什么类型的官司?”
王薇第一次遇到这么直接的客人,愣了下,马上走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取出名片递给何宝珊,反客为主问道:“民事委托、法律顾问、婚姻继承、刑事辩护,您这边是遇到什么问题?”
何宝珊看了下名片,递给周筠,仍旧保持着怀疑:“你这么年轻,打过几个官司了?”
王薇笑道:“咱也不是老中医,不一定越老越吃香,我虽然年轻,但也接过很多案件了,您放心。这边请,我们坐着聊。”
两人跟着她来到会客室,坐在小沙发上,王薇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大姐,您这边主要是想处理什么问题?”见对方如此谨慎,她以为是有关离婚或者抚养权的问题。
“刑事案子。”何宝珊啜了一口茶,“你也能接?”
王薇眉眼一亮,“当然。”
何宝珊捧着茶杯,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想想从哪里讲起。这事,估计还得从十六年前讲起。”林慧的人生在这半个小时里,被匆匆展开。
王薇聚精会神地听着,神情动容,到最后听到林慧自首,不知道叹了几声气。“我们今天主要是来咨询,这样的案件,她还有机会出来吗?”何宝珊问道。
王薇迅速在心里过一遍案件内容,思考片刻说,“您刚刚说那个受害者还活着?”
“对,还在ICU。”
“那就还有机会,如果受害者能活下来,加上受害者曾经是加害者,如果十六年前的罪行有足够证据,应该可以酌情量刑。”王薇谨慎地回答,“具体我需要见过当事人林慧,还有其他一些情况也需要和警方了解,才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和方案。”
何宝珊转头问周筠,“你觉得怎么样?为你妈妈辩护的人是她,你觉得可以吗?”
王薇惊讶地看向一直安静坐着的小姑娘,只见周筠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何宝珊说:“我就相信你了。”
对于一个年轻的律师,被委托这样大的案件,有着非常大的意义,王薇一时竟也说不出什么来。这是她第一次接刑事案件。
何宝珊和王薇当下开始办理委托手续。
王薇说:“现在我要去见林慧。回头,到时我们电话联系吧。”
“好,我们去医院看看郑有为。”说完,何宝珊和周筠准备出门。
“何女士,”王薇皱起眉头想了想,喊道,“如果受害者曾经是加害者,他的老婆应该也不知道吧,我就想着,我们是不是可以试试去拿到受害者家属的谅解书。”
“谅解书?”
“对,你们过去的时候,可以先看看郑有为妻子的态度。如果有谅解书,可以减刑。”王薇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亮晶晶,充满自信。
后来周筠问起何宝珊为什么选择这家律所,何宝珊说,通达虽然规模不大,但是网上评论不错。但是进去后,她也是犹豫的。
“那你是哪一刻决定是她了?”
何宝珊反问周筠:“你呢,为什么觉得她可以?”
“因为她在你说案子的时候,没有无动于衷。”周筠顿了下,想起王薇的表情,“只有共情感强烈的人,才会全力以赴吧。而不是单单只把林慧作为一个案件去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