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姝瑾与萧宸在端王府中谈论当年之事时,太极殿内,也早已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荀轻舟一身白衣,笔直地跪在大殿中央。
他低垂着头,双手向上托举着几张状纸与证词,完全不在意周围或惊诧、或愤恨的目光。
偌大的太极殿中,一时间竟无一人敢出声,安静地仿佛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被清楚地听到。
“荀卿方才说……要状告谁?又要为谁平反?”
沉默了半晌之后,坐在高处的延徳帝终于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回禀陛下,臣要状告户部尚书薛靳仁,欺君罔上、残害忠良,于三十年前,利用苗疆蛊毒,将定远侯沈琮与四万威云骑尽数坑杀于翠苍山中!”
“家祖、家父与臣暗查多年,终于搜集到了薛靳仁的确凿罪证……臣恳请陛下,立刻派人捉拿罪臣薛靳仁,重审当年威云骑之案!”
荀轻舟俯下身,重重地磕头在地。他的声音不卑不亢,却足以让殿内所有人都听到。
薛靳仁今日也没有上朝。据他所说,他是染了风寒,发了高热才没有来的,可只有荀轻舟和疆芜几人知道,他是因为碰了那方玉砚台,中了疆芜提前下在玉砚台中的蛊毒,所以才卧病不起的。
只是他眼下虽已经中了蛊毒,但是为防夜长梦多,还是要尽快将他捉拿起来才好……
“一派胡言!”
荀轻舟话音刚落,群臣中便走出一人,率先厉声斥责道:“薛尚书多年来为国为民,呕心沥血,所作所为我们皆有目共睹,他怎么可能残害忠良!”
“今日薛尚书抱恙,却被人无端诬陷,实在令人悲愤啊!”
“臣附议!陛下,此子虽为新科状元,可授官之日却拿着几张不知真假的所谓‘证据’当堂指证薛尚书,如此居心叵测,想来必定是有所图谋,还望陛下明鉴!”
“臣附议!”
“臣附议!望陛下明鉴!”
有了领头的人,一道道身影也都紧跟着站了出来,荀轻舟不必回头都知道,这些人必定都是薛尚书的党羽。
站在荀轻舟身后不远处的永安郡王见状,嘴角微勾,一直等到薛尚书的人都出列得差不多、大殿内重新恢复安静的时候,才慢悠悠地站了出来,躬身道:“陛下,臣倒是觉得,荀郎君之言颇有几分可信之处。”
“若无确凿罪证,荀郎君又怎么会冒如此大的风险,选择在今日、在陛下面前,来诬告薛尚书呢?此举未免太过鲁莽了……”
“臣以为,倒不如听荀郎君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全都说清楚,清者自清,若薛尚书当真无罪,自然也不必怕那些无稽之谈。”
独孤清柏说完,又有不少人站了出来,对他的话表示附议。
如此一来,朝堂之上便很快分成了两派,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上方的延徳帝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案,隐含着怒意的巨大声响立刻让群臣都赶忙跪了下来,连声让陛下恕罪。
延徳帝沉着脸,眼睛一寸一寸地从众臣脸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了一直跪拜在地的荀轻舟身上。
“荀轻舟,抬起头来。”
荀轻舟闻言,立刻直起上半身,微微抬起了头,可眼睛却是一直看着地面的。
“朕且问你,你方才所言,可是实情?”
“回禀陛下,臣愿以身家性命起誓,今日之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分虚假,臣愿领凌迟剔骨之刑,死后受烈焰焚身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好!你既然敢以性命立下如此重誓,此案又事关定远侯与威云骑,那朕今日便听你一言!李德!”
延徳帝说着,便冲着立在身旁的李少监微微抬了抬下巴。
李德会意,立刻走到荀轻舟身前,将他手中的那几张状纸与证词接了过来,呈给了延徳帝。
荀轻舟见状纸与证词都已经成功递到了延徳帝手中,心下悬着的一口气松了大半。
他再次俯身磕了个头,随后一字一句道:“陛下,三十年前,朝中有人诬告定远侯通敌叛国,率领威云骑将凉州境内边陲三城屠戮殆尽,随后消失于我云夏境内……”
“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皆非实情……凉州三城百姓皆亡是真,可却并非是被威云骑所屠,而是被毒杀的……”
“毒杀?”延徳帝眼中寒光微闪。
“是。”荀轻舟点点头,“此毒无色,味微甜,以幽兰散为引,只要下在食物或水源中,是很难被人察觉的。而三十年前凉州那三城百姓,正是因为长期饮用被下了此毒的水,才毒发身亡的。”
“三十年前……那时荀卿还尚未出生,你祖父与父亲也并未前往西境,此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回陛下,此事臣的确不知,是有人告诉臣的。”
延徳帝微微挑眉,“谁?是谁告诉你的?”
荀轻舟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当年威云骑随行军医之一,楚熠。”
“楚熠?”延徳帝眉心蓦地蹙起,“他不是三十年前便已经随着威云骑一起消失了吗?他还活着?”
此言一出,众大臣也开始窃窃私语。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威云骑中,竟然还有幸存者存活至今。
“是,楚先生尚在人世,且如今这太极殿中许多人恐怕都认识他的……臣斗胆,恳求陛下允楚军医上殿!”
“传!”
延徳帝一声令下,在李德高声的唱喝之中,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带着半边银色面具的男子端正地走入殿内。
“院、院主……怎么会是院主?!”
“羽公子……羽公子就是楚熠?”
群臣中很快便爆发出一阵阵低呼,不少九溪书院出身的大臣都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还有许多见过羽公子的世家子弟也都纷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在一阵惊诧之中,楚熠撩袍跪在延徳帝面前,揭开脸上的面具,叩拜在地,语气中难掩哽咽与颤抖,“臣……威云骑军医楚熠,拜见吾皇!”
三十年,三十年了……他终于光明正大地……做回了楚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