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朝堂之中又是一片哗然。
就连坐在上方金座之上的延徳帝眼中，都不由得露出了怔愣之色。
当世第一大儒，声名远扬的九溪书院院主羽公子，竟然就是三十年前本该消失的威云骑军医楚熠？！
楚熠神色从容地任由殿内众臣议论，俯身三叩之后，便从袖中拿出了楚家祖传的玉佩与身份文书。
“陛下，三十年间，风云变幻，臣的相貌也早已改变了许多，臣自知这世间几乎已经没有能辨认臣容貌之人，故而特将臣的身份文书与家传之物呈与陛下，是非与否，陛下派人前往太医署一验便知。”
一旁的李德闻言，立刻上前将东西接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呈到了延徳帝面前。
延徳帝回过神来，撇头看了一眼还在低声议论的众臣，却没有将东西接过来，只是轻轻挥了挥手，李德便立刻会意，拿着东西退出了大殿。
“你的身份朕自会查证，只是在这之前，朕更想知道，三十年前定远侯与威云骑一案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延徳帝右手微微用力，抓紧了金座的扶手，声音低沉却认真，严肃的语气瞬间便让大殿内鸦雀无声。
楚熠闻言，再次俯下身，重重一拜，随后才终于缓缓开口道：“回陛下，三十年前，微臣奉命跟随威云骑前往西境。”
“彼时，西北兀涂国的掌权者还是前任大祭司苏尔丹，此人在世时，一直都对我云夏边境虎视眈眈。虽然他忌惮定远侯与威云骑的威名，在明面上始终不敢越过雷池一步，可暗地里却一直动作不断……”
“那年冬季，兀涂一反常态地停了动作，沈侯觉得事有蹊跷，让军中将士们严加防范，可我们万万没想到，军中将士们没有出事，凉州的百姓们却突然间中了毒……”
延徳帝眼中微凛，“中毒？”
“是。”楚熠点点头，声音微微哽咽道：“陛下，沈侯没有屠城！威云骑没有屠城！他们都是被冤枉的啊……”
“一派胡言！”
楚熠话还没说完，一名年老一些的大臣便一脸愤愤地站了出来，厉声打断道：“陛下，老臣当年也算是此事的知情者，当年分明有凉州百姓亲眼见到沈侯率领四万威云骑前往姑臧、武威、揟次三城，并以武力镇压当地百姓，将他们封锁在城中，后来这三城百姓便全部重伤身亡了……”
“当年前往凉州查探此案的乃是臣的兄长，他曾亲口对臣感叹三城百姓的死相之惨烈，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若是沈侯并未屠城，这三城百姓又是如何丧命的？！”
荀轻舟闻言，立刻反驳：“王侍郎，既然令兄是当年探查此案之人，那除了看到沈侯带兵封城之外，令兄当年可曾在凉州找到过一位亲眼见到沈侯屠城之人？”
王侍郎闻言一哽，随后冷哼一声，“沈侯当年既然敢做下此事，又岂会留下后患？必定是早已将目击之人全部屠尽了！况且沈侯若当真问心无愧，他又何必带兵封城？城中的百姓后来又为何会被人凌虐致死？！”
“仅凭封城便能认定沈侯屠城？那在下昨日见王侍郎去了平康坊，而今日平康坊便传出一女子的死讯，在下是不是也可以说，此女乃王侍郎所杀？”
“你……荒谬！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面对王侍郎的指责，荀轻舟挺直脊背，连眼睛都没抬一下，继续冷声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等楚军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之后，陛下自会有所定夺，王侍郎又何必如此心急？难不成……是在替这幕后的凶手掩饰不成？”
“你！”
“肃静！”延徳帝见两人谁也不让谁，眼看着就要当堂吵起来，立刻出声打断，并警告地瞪了王侍郎一眼，等他低下头，重新安静下来之后，才再次看向楚熠，“楚熠，你继续说。”
“而且你方才说凉州百姓中了毒，所中何毒？你身为军医，医术超群，既已知道百姓中毒，可曾带领当地医士及时救治？”
“还有，王侍郎方才所言你也听到了，若不是沈侯屠城，又为何有人亲眼见到沈侯率兵封城呢？这又如何解释？”
楚熠闻言，再次俯身磕了个头，随后抬起头，悲戚道：“陛下，王侍郎方才所言，的确不假，三十年前，沈侯的确率兵封锁了姑臧、武威、揟次三城，可沈侯也的确未曾屠城！”
“陛下，臣祖上世代行医，医者仁心，身为医者，自当以生民性命为重，况且沈侯爱民如子，又怎会对中毒的百姓置之不理呢？陛下，当年沈侯在得知凉州百姓中毒的第一时间便带着臣前往查探，可臣却实在无能为力……因为中毒之人不仅神志不清，还会发疯打人。”
“他们个个力大如牛，横冲直撞，在城中互相残杀，寻常人根本无法制服，只要有人靠近，便会被他们无差别攻击，在这种情况下，别说解毒了，就连诊脉都做不到……”
“眼看着很多前去救援的军中将士们都受了伤，沈侯百般无奈之下，只能下令暂时封锁城门，并趁乱抓了两人来，让家父与臣切脉诊治……只可惜，是臣无能……”
楚熠的声音悲切而沧桑，只是听着，便能让人感受到他深深的无力与痛苦。
“当年为了寻找解毒之法，臣与家父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医书古籍，钻研了数日才推定此毒应当是一种蛊毒。”
“蛊毒源于兰诏，解药极为难配，有许多种药材都只生长在兰诏境内。为了救治百姓，沈侯命臣与家父兵分两路，家父留在凉州施药，为中毒的百姓拖延时日，而臣则是前往兰诏寻药……”
“陛下，威云骑镇守西境几十年，若当真要叛国，以威云骑战无不胜的威名，又何苦等待这么多年？西境百姓与威云骑亲如一家，威云骑又怎么会对他们痛下杀手呢？！”
“那三城的百姓，是因被封锁在城中，自相残杀而死的啊……”
延徳帝眉心微蹙，“既如此，那沈侯为何不曾将此事上报朝廷？封城之后，又为何无故失去音信了呢？”
“因为后来，沈侯与四万威云骑，也中了蛊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