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徳帝闻言,眼中一沉,“据你方才所言,彼时你应当已经前往兰诏寻药了,又是如何得知沈侯与威云骑那时的境况的?”
“回陛下,臣那时虽然离开了军中,但却始终与家父保持着家书联系,故而对军中境况,还是略知一二的。”楚熠从袖中掏出了几封泛黄的书信,双手呈上,“这是臣离开后,与家父之间的所有书信,陛下尽可过目。”
延徳帝挥了挥手,身旁的宦侍便上前去将信纸接了过来。
“陛下,也正是因为当年家父传给臣的家书中记录了威云骑的近况,才让臣找到了薛靳仁残害威云骑的真相。”
“何出此言?”
“陛下,当年薛靳仁任转运使一职,负责西境军中所有粮草的押运。当年臣离开军营之后没多久,薛靳仁便押送着一批军粮到了凉州,紧接着,沈侯与四万威云骑便也中了蛊毒。”
“臣原本只以为此事乃是巧合,从未怀疑过薛靳仁,可没想到,就在薛靳仁回京之后没多久,边关便传来了沈侯屠城、叛国的消息……”
“臣心下存疑,可薛靳仁老谋深算,深藏不露,若非臣与荀郎君顺着蛊毒的线索,查到了薛靳仁利用苗疆女子在军粮中下了蛊毒,只怕薛靳仁如今仍旧高枕无忧……”
“什么?你说薛靳仁当年是在军粮中下了蛊毒?”
“是……”楚熠双目猩红,强忍着泪水点头道:“陛下,臣隐姓埋名多年,苟延残喘地活到今日,就是为了追查当年的真相,为枉死的定远侯与四万威云骑沉冤昭雪!”
“当年薛靳仁狼子野心,利用职务之便,蛊惑苗疆女子在运往西境的军粮中下了摄魂蛊,此蛊初时不显,进入人体内时只会沉睡,缓慢成长,单独使用是没有任何效果的,可一旦遇到药引,蛊虫便会立刻被唤醒。”
“蛊虫被唤醒之后,便会在人体内释放毒素,中蛊之人会逐渐失去神智,变得痴傻易怒,一段时间之后,便会频繁地陷入幻境之中。”
“等到毒素遍布全身后,中毒之人就会完全失去神智,不分敌我,对身边之人挥刀相向。而一旦受伤,中蛊之人就会血流不止,直至血尽而亡……”
“当年凉州百姓与威云骑所中的蛊毒相同,可药引却是不是不同的,凉州百姓体内蛊毒的药引乃是幽兰散,而威云骑体内蛊毒的药引,却是中蛊百姓的血气啊!”
“臣与荀郎君为求真相,不远千里去往兰诏,仔细查探之下已然证实,三十年前替薛靳仁种下这摄魂蛊的女子名为疆娆,乃是前任苗疆圣女疆媚的胞妹。”
“疆娆原本与薛靳仁私定了终身,薛靳仁曾送过疆娆一方玉砚台作为定情之物,可后来薛靳仁娶了河内司马氏的嫡女为夫人,疆娆伤心欲绝,与薛靳仁恩断义绝之后回到了苗疆,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了。不过好在那方玉砚台被疆娆带了回去……”
“那方玉砚台中有一处夹层,此事只有极少数人知情。臣与荀郎君将玉砚台带回了长安,设下圈套,在玉砚台的夹层之中下了毒,薛靳仁果然中计,今日他称病未上朝,便是最好的证明!”
“陛下,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沈侯与威云骑的尸骨如今已经找到,当年威云骑中蛊之后死伤大半,中毒尚浅的余部被沈侯带回了长安,他们是想要求援啊,可却被薛靳仁再次设计,坑杀于长安城郊的翠苍山中!陛下若不信,可分派两拨医士,一批前去验骨,另一批去往薛尚书府,一验便知啊……”
楚熠说着,再次俯身,重重地行了个大礼,“臣,吴兴楚氏后人、前威云骑军医楚熠,恳求陛下,重审三十年前定远侯与威云骑叛国一案,为沈侯正名,为威云骑正名!以告慰沈侯与四万将士英魂的在天之灵!”
“也……让沈侯的后人能够堂堂正正地认祖归宗!”
此话一出,朝中又是一片哗然。
“什么?沈侯的后人?”
“当年定远侯府不是满门抄斩了吗?沈侯又怎么会有后人?”
延徳帝听了这话,眼中也是一阵惊骇,“你说什么?沈侯的后人?”
延徳帝话音刚落,还没等楚熠回话,大殿门口便传来一道苍劲的女声:“没错。沈侯如今确有后人尚在人世!”
众人闻声看去,便见一头华发的平阳侯太夫人身穿一身诰命服,手持一根红木底镀金蛇头杖,孤身一人,正昂首挺胸地站在大殿门口。
在众人或惊诧、或疑惑的目光之中,太夫人抬脚走入大殿之中,一步一步地行至楚熠身边跪下,恭恭敬敬地对着延徳帝行起了叩拜大礼,“臣妇沈王氏,叩见陛下。”
“免礼。老太君年事已高,素来深居简出,眼下怎么会出现在太极殿中?”
“回陛下,老身今日,是来认罪的。”
“认罪?老太君何罪之有?”
太夫人闻言,从袖中掏出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张,双手高举过头顶,一字一顿道:“陛下,三十年前,定远侯府满门抄斩那日,犬子沈凌柏曾去过定远侯府,用一具因病夭折的稚子尸身,将定远侯幼子沈骁换出了府。”
“此为那稚子的户籍文书与犬子临终前所写下的当日换子的全部细节,请圣上过目。”
宦侍再次走上前来,将东西接了过去。
这一次,延徳帝将东西接了过来,仔细查看了一番,随后眼中划过一丝震惊之色,“……什么?平阳侯沈修严,就是定远侯的幼子沈骁?!”
“什么?平阳侯竟然是定远侯的后人?”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老平阳侯坚持要把自己的侯爵之位传给一个庶子……这、这老太君与老平阳侯也太胆大包天了!”
在一片议论声中,太夫人神色不变,十分从容地点了点头,“是,如今的平阳侯,便是故去的定远侯之子,沈骁。”
“陛下,老身自知当年犯下滔天大罪,罪无可恕,老身不奢求陛下的宽宥,但当年种种,皆是老身与犬子二人所为,平阳侯府众人皆不知情……”
“还请陛下看在犬子与沈骁多年来为我云夏戍守边疆、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放平阳侯府的其他人一条生路,也请陛下诛杀奸佞,为定远侯与死去的四万威云骑将士们申冤,让沈骁与其女沈姝瑾,认祖归宗罢!”
“过往的一切罪过,皆由老身一人承担,老身……愿以死谢罪!”
太夫人说完,突然间便动作迅猛地站起身来,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一头撞向了距离最近的龙柱之上。
“嘭”的一声,鲜血四溢,众人皆惊。
延徳帝神色骤变,“太医!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