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起来，我们慢慢说。”
沈姝瑾见状，伸手将那老妇人再次拉了起来。
等她重新坐下，沈姝瑾才继续道：“阿婆，不知怎么称呼您？”
“老身姓卫，女菩萨若不嫌弃，便唤老身一声卫阿婆罢。”
沈姝瑾点点头，“好，卫阿婆。卫阿婆也别总唤我女菩萨了，便跟着她们一同唤我娘子罢。”
“好，娘子……娘子。”
沈姝瑾微微笑了笑，“卫阿婆，我已经为小郎君诊过脉了，他的病有些奇怪，如果要救治，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但您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救治您的孙儿的，所以您先不要着急。”
“不过在这之前，我也必须要向您了解一些事情。”
“半个月前，您是不是出过两次城？而且第二次出城时，您是用马车拉了两箱银铤出去的……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送银铤出城？出城后，又将那些银铤送到哪里去了？”
卫阿婆听沈姝瑾提起这事，呼吸蓦地一滞，面上突然又有了些惊恐之色，但是见沈姝瑾始终面色温和，那卫阿婆这才又缓缓放松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是，老身确实去城外送过一袋子银铤……是有人给钱，雇老身去送的……”
“那是谁雇的你呢？”
卫阿婆摇摇头，“老身并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娘子。她一共雇了老身两回，但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带着帷帽的，看不清脸。”
“第一次时，她给了老身一封信，叫老身去长安城外的鸣翠山中寻一个叫李二黑的人，然后将信交给他……第二次便是去送银铤了。还是送给那个叫李二黑的……”
“那辆马车也是她给老身的，说是将马车直接交给李二黑就行了……”
沈姝瑾抿抿唇，“那您方才说的跳河、寻死又是怎么回事？”
卫阿婆轻叹一声，“其实那娘子来找老身的时候，便与老身说好了的……”
“她说此事不能对外透露半分，事成之后，她会给老身一些钱，再给老身一些时间去给茁儿看病，但老身必须以死来守住这个秘密。她说会派人盯着我们，茁儿病愈或者病死的那日，便会是老身的大限……这本来便是一命换一命的买卖……”
沈姝瑾轻叹一声，“那阿婆就不怕她出尔反尔吗？而且这娘子如此狠辣，阿婆就没想过……此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吗？”
“怎么会没想过呢……”卫阿婆再次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可是老身真的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啊……”
“我们一家是从泾州逃荒来到长安的……儿子与儿媳在路上为了给我们祖孙俩讨吃的，被人生生打死了……一家四口，就留下了老身和茁儿……茁儿病了，可是老身没钱给他治病啊……”
卫阿婆泪眼滂沱，沧桑的脸上满是绝望与无助。
“老身已经活了这么大年纪……怎么样都不打紧，死了便死了……可是老身不能眼睁睁看着茁儿病死啊……”
沈姝瑾听完卫阿婆的话后，鼻尖不由得有些发酸。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年岭南洪灾，她也曾见过真正的人间疾苦。
饿殍遍野，疫病横行。
她见过马场中被割掉肚子的瘦马，也见过被观音土活活胀死的老人。
她见过遍地残缺不堪、满是齿痕的尸体，也见过被拨筋剔肉、蒸煮晒干的枯骨。
她见过易子而食的人脸上那绝望而又隐忍的凄惶，也见过身患疫病的人脸上那痛苦而又解脱的麻木……
她见过太多太多了……
所以她知道，这世间还有许多同这子孙俩一样，甚至更为凄惨的贫苦之人。他们不但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还要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沈姝瑾忍住泪水，轻轻握住卫阿婆因长期劳作而布满厚茧、微微变形的手指，认真地对她说道：“阿婆，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您的孙儿的。”
那卫阿婆闻言，眼中的泪水流的更凶，她嗫嚅着对沈姝瑾说了好几句“谢谢”，随后又抖着手，将那个破旧不堪的荷囊重新拿了出来。
她拎住荷囊底部，将里头的铜钱全都倒在了沈姝瑾面前，随后哽咽着对她说：“女菩萨，这是老身身上所有的钱了，一共二十七文……都给您……”
沈姝瑾闻言，终究是没能忍住眼泪，一滴清泪猛地滑过眼角，重重地滴在了地上。
她抬眼向上，将眼泪全都逼了回去，随后从那堆铜钱中，拿出了两枚，微笑着对那卫阿婆说道：“小郎君年纪小，得的这病也比较特殊，所以不用这么多，我只要两文钱就够了。”
“只是我有一个条件。在小郎君病愈之前，你们都不能离开医馆，这一点，阿婆能做到吗？”
“能！能的……”卫阿婆一口便答应下来，眼瞅着又要给沈姝瑾跪下，一旁的青黛立刻眼疾手快地将她又扶了起来。
沈姝瑾冲着卫阿婆笑了笑，“卫阿婆，感谢的话便不必再说了，咱们现在先来说说茁儿的病罢。还请你同跟我说说茁儿他大约是什么时间得病的，平时都有何病症？”
卫阿婆闻言，抬手又擦了一把眼泪，想了想，才缓声道：“茁儿这病……约莫有小半年了。”
“一开始，他只是做梦，有的时候是噩梦，有的时候是美梦，几乎每晚都做梦。后来他美梦便做的少了，几乎都是噩梦，有的时候睡着睡着，便自己从梦中惊醒过来了，可是我问他做的是什么梦，他却又想不起来了……”
“再后来，茁儿便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了，我以为是我让他跟着我学草编，他学不会，心里难受，便让他歇了几日，可歇了几日也不见好……”
“哦，不对，中间是好了几日的，那几日茁儿睡得也香，精神也足，我还以为他没什么事了，可又过了几日，他便又开始睡不着了。”
沈姝瑾听到这，眉眼轻抬，“那茁儿变好的那日之前，他有做过什么跟平时不一样的事情，或是吃过什么与平时不同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