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书房夜谈
泽泽2025-11-11 16:523,866

  

  这句话贺兰逸问得突然,完全跟刚才讨论的自家长女入宫为后无关。

  柳氏淡淡地回道:“夫君既然知道,妾身知道的很多,又何必刻意试探?”

  贺兰逸在纸上写了好几个字,似乎都不是很满意,直接揉了纸团,扔了。

  他看向柳氏:“谁人不知河阴柳氏的消息渠道天下第一,我又何必试探。”

  柳氏这才抬眸,眼底忧思不减:“夫君若是问妾身关于二姑娘入宫之事,妾身还是同样的意见,不要去。”

  贺兰逸像是没听到柳氏的话,有些自顾自地说:“阿奴和他夫人的嫡长子从出生起就没有在他们身边养着,反而寄养在山上庙宇中,原因你可知道?”

  柳氏虽然不明白自家夫君为何非要跟她扯宁远将军的事情,但还是老实回答:“妾身的阿兄说过,慕容晔夫妇遇到过一个高僧,曾言两人长子命格贵硬,亲缘薄弱,若是在身边养大,会给至亲带来血光之灾,故须送至寺庙,让其诵经苦修十八年,才能转祸为福。”

  贺兰逸道:“那高僧说得没错,吕氏随军,临近生产时,阿奴便被困于岐山之中,月余没有音讯,后来吕氏狠心将刚出生的儿子送走,送走那日,阿奴便转危为安,率部突围,将敌军分段击溃,追行百里。”

  柳氏道:“那高僧是智和大师,对么?”

  贺兰逸停笔,终于写好,抬手将笔放在了架上。他手指拉着纸张的两角,拎着纸在半空轻吹:“你会因为智和大师的一句话,就把绮罗送走吗?”

  柳氏显然愣了愣,又很快垂眸,语调清软:“智和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佛口神断,为人趋吉避凶,能遇到一次便是莫大机缘,若是送走绮罗是他的箴言,妾身愿意。”

  “阿奴夫妇跟他相遇那日,我也在场。”贺兰逸突然说道。

  他将手里的纸递到柳氏面前:“这是那日智和大师为我批写的两个字。”

  柳氏拿着纸,手微微颤抖,表情顿时复杂起来。

  小绮罗从眯着的眼缝里,看见贺兰逸飘逸张扬的行草字体,写着“凤父”两个大字。

  “这就是夫君同意将二姑娘送进宫中的原因?”柳氏终是平静了下来。她性子本来就淡,情绪起伏也不大,只是这两个字太过让她惊讶,才一时失态。

  贺兰逸重新将纸从柳氏手里拿回,提起灯罩,点燃,随手一抛,窜起跃动的橘色火苗,精准地落入三米外的炭火盆中。

  火光倒映在他眼底,明暗摇曳,他开口,语调沉缓:“他说,我戎马一生,最尊贵的,也不过是这两个字,永远不能更进一步。这是我的天命,正所谓天命不可违。而今日,陛下的圣旨,正应了他所谓的天命。”

  柳氏聪颖,自然知道自家夫君口中的更进一步,乃是那至尊的台阶。一般的女子,听闻或惊讶,或惊恐,或欣喜,而她,只是觉得理所当然般的,静静地注视着贺兰逸:“夫君为何跟妾身说?”

  “你也信他,不是吗?”贺兰逸反问。

  柳氏淡淡地道:“郭娘子比妾身更信。”

  贺兰逸一笑:“瑾儿的性子,不是藏得住事的。我也想听你河阴柳氏的意见,衡量敏儿为后的利弊。”

  “弊大于利。”柳氏简短地总结,“外戚强权,众矢之的。”

  贺兰逸唇角划过一抹苦笑:“我也知道,而且我也很明白,陛下如今的心思。可除了我,他怕是再难依仗他人。我若以此为筹码,请他收回立后的旨意,或许也能有些回转,可是……”

  天命不可违。

  既为凤父,他的女儿便注定是要做皇后的。

  他应该去相信智和大师的话吗?他能不去相信吗?

  柳氏沉默地望着香薰的淡烟,良久才开口,说:“夫君今日告知妾身许多,便是让妾身知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既然天命不可违,圣命不可改,就算前方是万丈悬崖,也得一同走过去,对吗?”

  贺兰逸望着烛光下,柳氏清秀美貌的精致脸庞,微叹:“河阴柳氏女,都这般聪慧吗?”

  柳氏淡淡地回道:“那是因为夫君有那个价值。”

  因为他有那样的价值,河阴柳氏才会将家族中最聪慧的那个女儿给强行嫁了过来。贺兰逸从与柳氏新婚起,就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越是知道,他越是排斥这段强塞的婚姻。

  他年少有为,俊才风流,年纪轻轻就位及权臣,平日里微笑温和的背后,是一颗极为高傲和自负的心。

  贺兰逸难得与柳氏心平气和的交谈,此刻却又被柳氏的态度给刺激。

  他俊眸微眯,声线顿冷:“我的价值,何须他人判断!”

  柳氏起身,抱着小绮罗跟贺兰逸行礼:“夫君之意,妾身已经明白,若有所需,妾身自当配合,请容妾身先回了。”

  她说完,也不管贺兰逸是否同意,径直开门离去。

  柳氏的脚在刚跨出门槛的那刻,青瓷茶杯就带着隐忍的怒火,在她脚后跟处碎裂。

  她的脚步只是微微一顿,没有回头的继续往前。

  小绮罗看了一晚上美人爹爹在各怀心思的众人中游刃有余的风度,习惯了他面对任何事都淡定自若的作风,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他作为常年带兵征战的武将,那可怕的煞气和怒火。

  但她这个娘亲,居然是个外柔内刚的,完全顶着身后的阴怒低气压,淡定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只是回房之后,柳氏的表情又变得凄婉。

  “绮罗,都是娘亲不好,若是你阿爹恼了我,不给你写名,该如何是好?”

  小绮罗闭着眼睛,闻着娘亲身上属于母亲的幽香,困意又渐渐袭来。

  怎样都好,婴儿的她被折腾了一晚上,又是满月礼和宴席,又是圣旨,又是书房夜谈的,她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思考。

  半梦半醒间,耳边是柳氏轻语吟唱的小调。

  “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柳氏的声音永远带着化不开的凄迷,连哄着小绮罗的摇篮曲,都是淡淡的哀伤。

  虽然柳氏忧心了一晚上没有睡着,但是第二日,却有仆从捧着贺兰逸的墨宝,给送到了柳氏所在的春暮院。

  与四姑娘贺兰贞一样,小绮罗的正名也是个单字,迦。

  大统五年春,小绮罗以嫡出三女贺兰迦的身份,记入了贺兰家的族谱。

  郭氏为这事,还闹了一个月的脾气,让贺兰逸睡了整整一个月的书房。

  纵然那样,贺兰逸也没有在春暮院柳氏的屋内留宿过一次。

  小绮罗后来才有所耳闻,自家爹爹只在新婚之夜跟娘亲睡过一次,从此便再也没有碰过她,日常不管发生什么,他都是不会来春暮院歇息的。

  这些都是后话,经过大统五年这一年的学爬行学说话,终于到年底前,小绮罗可以真正地站着走路还能喊出单音节词语了。

  不容易啊……小绮罗默默地泪流满面。

  灵魂跟身体不协调,平衡力好像时时刻刻跟自己开玩笑,走两步摔一跤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她这个强迫症不能忍的自流口水,也终于可以收放自如了。

  国公府内准备着新年年货时,也顺便给小绮罗准备着一项周岁孩子的礼仪。

  按照卫国的习惯,贵族家的子女周岁时,都会制新衣,盥浴装饰,然后,男子置印章、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吃食、玩具等物件于身前,女子则增置刀、尺、针、缕、首饰、花朵、胭脂等物件于身前,观其所取,名曰抓周。

  转眼就到了小绮罗抓周的时候,与满月时不同,那时候经过满月礼,还有宴席,但这次抓周,便只有她与娘亲、奶娘和仆妇数人了。

  贺兰逸自从给了小绮罗名字,似乎又忘记了满月宴当日引起他一点兴趣、被他赞过“有早慧”的小女儿,抓周当日早晨,并没有在春暮院现身。

  小绮罗被奶娘抱在怀里,乌黑明亮的漂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书本,小脸沉稳。那稳重又平静的小模样,反而惹得奶娘乐呵呵地逗她。

  “五姑娘看得这么认真,是想要拿什么呢?”

  “待会儿拿了好东西,奶娘跟你换好不好?”

  小绮罗默默地偏转视线,不去看她。

  “哟,五姑娘害羞了。”奶娘笑得很开心,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女儿。

  小绮罗继续骄傲地扬着下巴,不停地转头,就是不跟奶娘的视线对上。好吧,她承认,自己的确有些不好意思一直被人宠着笑……哼,就是不好意思了怎么了,她脸皮都薄了十多年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还是柳氏温和的给女儿解了围:“木姨,你就别逗她啦,咱们看看绮罗想要什么。”

  奶娘这才将小绮罗放下,乐呵呵地说:“五姑娘,去吧,抓个好兆头回来。”

  小绮罗嗯嗯了两声。

  这稳重地模样,又把大人们逗笑了。

  不过她是真的高兴啊,至小就喜欢书本的她,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了,终于又可以捧到那些墨香了。

  就在她摇摇摆摆要往书本处走去时,门外传来了郭氏的声音。

  “柳娘子,稍等。”

  小绮罗被柳氏抱起,出门迎了过去。

  正值冬日,风雪轻扬。鹅毛般的雪花下,全身罩在软毛织锦披风下的陌生妇人正大步往春暮院走来。

  小绮罗的目光停在妇人怀里的三四岁大的漂亮小男孩身上。

  那男孩模样跟妇人相似,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他有一双琥珀色的浅色眸子,长长的睫毛挂着细微的小雪花,远远望去就像玲珑剔透的冰雪娃娃。只不过这娃娃性子却是极暖,对上别人的视线,都会甜甜的笑,见到小绮罗看他,还伸出小手挥了挥。

  “骠骑将军姬若章的夫人高氏,还有将军的独生子姬昭玄。”郭氏给柳氏介绍道,“他们刚从兖州回来。”

  柳氏不明白郭氏带高氏来的意义,但也并不失礼,与高氏客气的认识了一番。

  上次小绮罗满月宴时,高氏母子并没有到场,听两人简单的对话,高氏的夫君骠骑将军姬若章,似乎也与定远将军慕容晔一样,同样是贺兰逸的部下。

  只不过相比可以在皇帝面前独当一面的慕容晔,姬若章仍旧是跟在贺兰逸身边,默默地为其冲锋陷阵,不愿单独领功受封。

  小绮罗的满月宴,姬若章及家眷没有到场的原因,就是领了贺兰逸的军令,增援兖州。

  这一去,就是一年多,边境的齐军偃旗息鼓,他们才有时间返回京城。

  高氏跟大多数武将的妻子一样,性格豪爽,她使劲揉了揉怀里儿子的脑袋,对柳氏抱怨:“我们家没那么多讲究,昭玄四岁了,没抓周还是乖巧听话,结果回来不知道怎么跟大人聊到这事,大人非要安排补办,我拒绝不了,就干脆借你家姑娘的东西,一起给他办了吧。”

  凡是贺兰逸的直系部下,不管身居何种位置,对他的称呼,永远都是大人一词。

  柳氏心思细腻,一个称呼就能看出姬家与自家的亲密关系。再说高氏也说了,这是贺兰逸要求的,她看了眼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微微一笑:“无妨,东西准备得多,夫君向来讲究,妾身不敢在细微处怠慢。”

  高氏当下感激地笑:“麻烦了。”

  郭氏平日极少踏入春暮院,但有外客在的时候,她浑身再不舒服,也会如其他人家的正妻一样,端庄地给外客留下一个好印象。

  众女眷重新踏入堂屋,摘了披风,分主宾位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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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美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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