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子扶带着欧阳付一回到东宫,便得知司马遹在宫里喝醉了酒,被人抬回了来。
将欧阳付交与董品,自己则向寝宫走去。而傅一见冷子扶走来,赶忙迎了上去,“青思公子,太子正寻您,快请进殿。”
说着已走到门口,替冷子扶开了门,待他进了去后,便将门关上。
司马遹喝了不少酒,因为在昭阳殿不敢睡,回到东宫心放了下来,酒便上了来,现已醉睡了过去。
冷子扶听得轻呼声,放轻了脚步,轻手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见司马遹没盖被子,忙拉过被子替他盖上,看他没有醒来的迹象,便又轻脚出了寝殿。
“傅一,等下太子醒了叫我,你去书房找我便好。”冷子扶关好门,才向傅一吩咐道。
这一夜,冷子扶将东宫中管事的人一一叫了去问些事,主要是让欧阳付认熟他们,记住他们的样貌以及他们所负责的事。
待人都见过了,才向欧阳付讲那些人的一些细处,谁是可靠的,谁是要小心提防的……
尔后拿了东宫人事的案卷给他看,自己则又去寝殿看司马遹。
刚至院门,就见蒋美人正与傅一说着话,而她身旁的婢女手中提着食盒,想是听说司马遹醒了来,熬了醒酒汤送来。
他一向不喜这个蒋美人,说话尖酸刻薄不说,还爱耍小阴谋,他与司马遹的事也不知怎么就让她知道了,还拿着这事威胁他,让他帮她当上太子妃,不然就散布出去,让他尊严落地,听得他哭笑不得。说她没脑子,可还知道威胁他,说她有脑子吧,竟威胁到了他跟前,拿的还是他与司马遹之事。
若不是看在她是道文的生母上,真想让她直接消失。最后还是司马遹出面警告了她,才没让她再作妖,不过每次私下见到他,还是不忘拿这事噎他。
他现在可不想与她碰到,便转身要离开,却听得傅一喊他,“青思公子,太子已醒,正差奴才去书房请公子。公子既来了,快请入殿,也省得奴才再走一趟。”
冷子扶闻声转过身来,傅一面有歉意看着他,而蒋美人面含怒,眼神淬了毒般射向他。
冷子扶没理会,直接越过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待要顺手关上,却见蒋美人伸手挡在了门中,“青思公子,妾身熬了醒酒汤特端了来给太子殿下,现太子有要事要与公子相商,妾身不便进去,烦请公子替妾身送进去与殿下。”
说着示意那婢女将食盒递与冷子扶。冷子扶看了食盒一眼,没有回话,接过后便直接关了门。
司马遹虽醒了,但头仍有些晕,便靠在床沿假寐,闻得脚步声,知是冷子扶,这才睁开了眼看向他,“子扶,你来了,快坐过来。我有要事要说与你听。”
冷子扶放下食盒,揭了开,端起碗走到床边,坐在了司马遹前面,舀了一勺,在唇边试了试温度,见刚刚好才伸到司马遹唇边,接了他的话道:“可是进宫之事?”
“是。子扶,今日那妖后以父皇的名义召了我入宫,将我置于别室,再以父皇名义赐酒三升,命我喝光它,待灌醉了我,仍以父皇名义命我抄写一份文书。子扶,你可知哪是何文书?其乃谋逆之书,言我要与母妃里应外合逼入宫中,杀死父皇夺取皇位。我将计就计,抄了前几句,后面的都没有抄。后他们迅速将我送到了东宫,之后的事便不知了。子扶,那份文书我虽没有全抄了,但妖后既这样做,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我怕父皇真的听信了那妖后所言,视我为谋逆,祸及东宫。”
冷子扶听完司马遹的话,已经细细地分析了起来,将碗放好后,紧挨着司马遹坐下,倾身抱着他,温言安慰道:“熙祖,莫担心。就算陛下信了妖后谗言,一时半刻也不会降罪东宫,最多也是禁了东宫出入,让人再彻查此事。既妖后嫁祸于你,自是会留下痕迹,到时便可洗刷冤屈,甚至会因此治那妖后意欲杀害太子的罪。”
司马遹觉得冷子扶想得太天真了,若父皇真如冷子扶所言,没有立马治他的罪,但那妖后定会想法除了他。但这不是他们想要的吗?可到了这一步,他们谁都有些不确定,事情真如他们愿么?
“子扶,到了现在这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先不要冲动,你定要先保证自己无事,然后再营救于我。”司马遹如今想通了很多事,自皇爷爷去世,他就封闭了自己,不相信任何人,因而将思想寄托鬼神,对其信奉不已,但他仍渴望亲情,因而就算贾后百般刁难,而父皇冷眼旁观漠然置之,他仍对他抱有希望,他仍觉得只是因为贾后只手遮天,父皇欲帮他也无能。然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当初多痴愚,父皇自私自利,从没有将他这个唯一的皇子放在心上过,虽然他较常人愚钝,可基本的事理他是懂得的,但他贪图享乐,不愿得罪贾后,不愿做出任何改变。
司马遹知道,只要贾后将那份文书呈给父皇,再鼓吹一二,父皇是定会相信的,或者说他就只看懂了文书的内容,而内容之外的,他根本想也没有想,或者是思想受限又或者根本是懒得想。
冷子扶将欧阳付引见给司马遹,三人又再次对了一些细节。
欧阳付见了司马遹,与他细谈后,才相信民间传闻不可信,要了解一个人只通过他人评说了解偏颇了些,而那些坊间传闻更是有失公允,还是自己亲自与之交谈来得真实来得直观。
自灌醉事件后,连着两日朝堂上都风平浪静,而坊间也一点风声都没有。
司马遹以为事情可能就这样过去了,然第三日早朝时,郭彰等人竟在堂上罗列起了自己的诸多罪证,父皇全程黑着脸,自己想要辩解也被驳了回去。
下了早朝,惠帝将三公六卿诏到式乾殿,而司马遹则被下旨禁在东宫,不得诏不能随意出入东宫。
司马遹知道祸事来了,那份文书怕早就交到父皇手中了,只是为何是今日早朝才有动作?然这现在已不是他能想的了,他只希望他的父皇能聪明一次。
张华与裴頠对于今日早朝上郭彰等人针对太子的言论颇为不满,但更奇怪的是陛下不似往日置之不理,而是让郭彰等人将奏章呈了上去,并对太子发了一通脾气,现又诏他们到式乾殿,怕是又与太子有关。
果不然,惠帝在众人都站定后,命黄门令董猛出示太子司马遹那日抄写的信以及青纸写就的诏书,黑着脸怒道:“遹书如此,今赐死。”
说完便示意董猛将信与诏书传与众公卿看。
众人刚听陛下盛怒的话后,心下已骇然,现又看了司马遹这样一封大逆不道的信,更是骇然不已,各自思考了起来,一时殿上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张华打破了寂静,“此国之大祸,自古以来,常因废黜正嫡以致丧乱。且国家有天下日浅,愿陛下祥之。”
裴頠也站了出来,“陛下,此事重大,宜先检校传书者,以免中小人奸计,另请陛下核较太子殿下平日手书笔迹,以验真假,如若不然,恐有诈妄。”
帐帘后的贾后听他二人之话后,不由冷笑连连,如此确凿证据,看你们怎么翻个天来,便让一太监拿着太子以往写的十几张启事手书传与众公卿比照而看。
众人比照看完,都默不作声,谁也不敢说不一样。
张华与裴頠心急如焚,而王衍则已在思着如何撇清自己了。
“众爱卿,看后如何?朕可有冤枉太子?”惠帝扔下手中的信,巡视了一下众人。
“陛下,此事需从长计议。虽手迹无异,但天下能人异士奇多,摹以太子之笔迹也犹为不可。”张华将手中书信又比较了一翻,发现那封谋逆的信前几句笔迹虚浮并有些歪曲,而后面的则工整了不少,这其中怕是有蹊跷,于是又接着道:“陛下,老臣以为此信有诈,请陛下再比较此信前后,前几句浮而乱,后几句则实而整,恐非一人所写。请陛下扣押传信之人,由老臣严加拷问,查出幕后主使。”
贾后听得张华此话,气得直挫牙齿,她的计划怎能让这个老不死的破坏了,思了一下,让陈舞悄悄将董猛叫了进去,让他跟陛下假传长广公主辞白,曰:“事宜速决,而群臣各不同,其不从诏者,宜以军法从事。”
惠帝听后,驳了张华的提议,让众人接着表决,但从早上一直讨论到日落西山,仍没决议好。
贾后见张华等人坚决不同意所下诏书,怕拖到最后事情有变,让董猛再言于惠帝,免太子司马遹为庶人,即刻执行。
惠帝也很累了,就听从贾后的提议,禁止再议,派遣尚书和郁等持节到东宫,废黜太子为平民。
而张华等人见事已至此,便不再反对,恭送了惠帝离开,众人才都散了去。
他们都知道太子一废,国将无宁日也。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场的所有人在不久后都为今日废太子之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或者说整个晋王室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也许他们在生命终结的那刻都会想到这场持久的讨论,这场他们没有坚决反对到底的决议,这场他们只想明哲保身、苟且偷安的无意义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