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七扫了一眼四周,屋中虽摆设简陋,却干净整洁。
一应的器具摆放井然有序,想来主人定是一个做事严谨之人,这般就非是一般的农人了。
楼七暗暗打量杜赋跟老者,二人从像貌并上看并无半点相像。
老者从他们进来后,便自顾坐在床沿上掰着玉米,而杜赋则搬出三张粗木矮凳,对着阮瞻他们歉意地笑道。
“二位公子跟姑娘,屋中狭窄,请随我到屋外一坐。”
阮瞻等对老人行礼后,便随杜赋到了屋外,在一石桌旁围坐了下来。
“阿凰,端些茶出来,招呼一下几位公子。”
杜赋朝屋里喊了一声,接着一轻脆的女声应答到。
“来了。”
而杜赋又走了回来,接着道。
“二位公子先请歇息,夜已近,我去取灯来。”
这时从屋里走出了一年轻女子,头上用一花巾裹着,身上则是青色布裙,模样俊俏,约摸十六七岁左右,端了茶上前来,对着阮瞻等羞然笑了笑。
“公子,姑娘,请用茶。”
说完便又款款走进了屋里。
行至门口时遇到了杜赋,二人皆一顿互看了一眼,只见杜赋微微点了头,很快就走了过来。
楼七手中拿着茶杯,似不经意地看了看二人,然后与阮瞻跟梁月默继续说着话。
“这到洛阳还有多久?我们这都走了一天了。”
“这到洛阳最快也要三天。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也好早点上路。”
“公子,你们是要上洛阳?我倒是知道一条近路,只是崎岖难行,若公子急于回洛阳,明日我可带你们去。”
杜赋将黄油灯点上,顿时一股奇异的油味钻进了在坐的人鼻里。
楼七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那刚点上的火星又灭了。
杜赋再次将灯点上,拿离楼七远了些。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我等蒙兄台好心,留宿一晚,在下感激不尽。”
阮瞻说完,阿喜同两个护卫便取了一袋米跟蔬菜及肉若干放在了桌上。
“公子不必客气,只是举手之劳。在下杜赋。”
杜赋只轻轻看了一眼桌上之物,然后一脸为难地说道。
“公子这可不妥,举手之劳罢了,怎能拿公子这般多的东西。”
阮瞻微笑道。
“杜大哥,会错意了。这是今晚的吃食。杜大哥留宿之恩,怎是这些吃食就能报的。我等受杜大哥收留,感激不尽,这点心意还望杜大哥收下,不然我等怎好意思留下。”
阮瞻将阿喜递来的钱袋放在杜赋手中。
杜赋也不推托,大方的接过,然后大笑道。
“公子话至此,杜某也不推托了。现在公子可安心住下了,你们这可是付了银钱的。”
说完拎起桌上的袋子,对着阮瞻等又说道。
“二位公子,姑娘,请再等片刻。我这就拿去蒸煮。”
而屋里只有老者一人,那年轻女子进门后就从厨房一暗门出去,向一处较明亮的屋宇走去。
屋中一群身着粗布短戎的男子围着一长桌而坐,一个个的虎背熊腰,高大威猛,神情严肃,个个都眼带焦急地看着长桌上方的俊郎男子。
那俊郎男子,眉毛紧蹙,思虑不定,尔后一拳打在桌上,咬牙切齿道。
“那赵王太可气了,对我等贫苦百姓不管不顾,只管自己享乐,且对我等外族人更是残酷压迫。纵然手下滥杀无辜,鱼肉乡里,而朝廷对此不闻不问,只因是皇亲贵族便可这般无法无天么。此番召你们前来,你们应当知道何事。你们可有什么话说?”
“二首领,可是大首领那边传了信来了?”
“嗯,阿兄派人传了信来,三日后起事。命我在此看守。让杜大哥带人前去上党汇合。”
“杜赋呢?怎么不在?”
一坐于右前方的圆脸中年大汉,浓眉大须,声音如虎。
话音一落,众人相视看了一圈,皆不见杜赋身影。
这时门被轻轻敲响。
众人谨惕地看向门口,怒目圆瞪。
俊郎男子烦躁地望了一眼门口,道。
“进来。”
凰烟推开门走了进来,随手将门关上,然后对着众人轻笑一声,道。
“大家干嘛这般紧张,这村里都是我们的人。除了杜大哥刚捡的几只肥羊,没有别人了。”
“阿烟姑娘。”
众人见是凰烟,都放松了下来,重新看向了郝度元。
凰烟走到郝度元身旁,一男子让开了位子让她坐。
郝度元眯上眼睛,一脸疲惫道。
“阿烟,你可知他们是何人?若是寻常人家,便放了,莫生事端。”
他素知凰烟厌恨那些道貌岸然的高门世族,恨透了那些为官不为者。
她本是京兆富商女,某日在街上被孙秀之子孙会看上,惨遭灭门。那孙会奇丑无比,身材矮小,形容猥琐,命人将她主仆二人围住,想强行抢人。她当时也不识孙会,见这人当街堵了她们的路,还对她笑得那般猥琐下流,心中自是火冒三丈,因有一些腿脚功夫在身,便上前将孙会揍了一番。这些人都是酒囊饭袋,都不敌她一个女子。凰烟哪想这便招祸上身,害得父母被杀,要不是郝度元相救,她还不定被糟践丧命。她伤心过度,一时浑了脑,竟去报官。报官,然而招来的是什么?常言道官官相护,更何况那人是赵王宠臣孙秀之子,这般他们哪敢得罪,更是将她抓了起来,若不是郝度元不放心她,跟了出来,她现在哪还能在这里。
自是对那赵王等恨之入骨。
“看那穿着非富即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些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他们都该死。那赵王孙秀等之流更应该被千刀万剐。”
凰烟甚是激动地站了起来,眼泛泪光,坚忍着不流下来,咬牙切齿道。
郝度元叹了口气,他也厌恶那些欺凌百姓的恶官豪强,犹是赵王之流。但现在他们力量实在是太小了,不足已撼动他们。阿兄此次起义,他本是不赞成,但奈何那赵王欺人太甚,面对山崩洪水之灾,不仅不开仓救济,还将他们这些灾民拒在城外,甚至派兵围杀入城者。这口气怎能忍?朝廷既不理他们死活,那唯有起来反抗才有出路。
“阿烟,你先回去,莫让那班人起了疑,大事在即,莫要生其他事端。”
“是,二哥。”
凰烟眼眶微红,她也知大哥将要起义,还是不要惹事端。
那边阮瞻等人已在屋后厢房歇息。
杜赋见他们房中无动静,便悄然关了窗,对着老者小声道。
“齐伯,你可看得出他们是何人?我今日进村,见他们在村口,怕他们发现了什么,便出口试探了他们番。现在可以确定他们只是过路的,你说要不要将他们……以绝后患。”
杜赋用手在脖子上比了比。
老者,睁开他那混浊的双眼,摇了摇头,轻声道。
“你可知那白衣公子是何人?”
说完不待杜赋回答,又接着道。
“那是河阳阮府阮咸之子阮瞻,为人善良,做了不少好事,且阮府也只是一小世家,府中未曾有人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还是不要滥杀无辜了。”
“是,齐伯。”
杜赋也不想滥杀无辜,只是怕泄了机密,便询问了老者,他日也不怕出了事让人怨了去。
楼七早躲于隐蔽处,将他们二人的对话悉数听了去,听到老者的话,心里甚是乐,看来他们的命还是阮瞻救的,那他要不要以身相许呢。
楼七既知杜赋他们对他们没有生命威胁,便也不想惹了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墙边。
回了屋,对丁武摇了摇头。
丁武见楼七摇头,便知没有危险,于是退出了外面。
……
第二日,告别了杜赋等人,便又上路了。
行出了大路,楼七便向阮瞻问道。
“阮瞻,你可看得出他们是哪族人?”
“看那男子面容,应是匈奴人。”
匈奴人,昨晚听他们谈话,怕是在谋划什么大事。
自秦以来,大批外族内迁,到了西晋,关中等边塞之地杂居着大批匈奴以及羯羌等族。
因西晋朝廷内乱不断,无力管理,又对他们一直实施打压,更是使得他们不断起来反抗。
现在是元康四年五月,若史记无误,应是郝散带领匈奴起义的时间,史称上党叛乱。
郝散从上党率众起义,攻杀当地长吏,一路打到冯翊郡,战败投降,后被冯翊都尉所杀。
楼七看向靠在软垫上假寐的阮瞻,眼里满是柔情,嘴角却带着一丝烦躁。
这历史,一直按着它自己的步伐前进着,丝毫不受他们这些外来者的影响。他能改变阮瞻的命运么?
傅爷爷一再强调,不要妄想改变历史,即使是时间追捕者也不能。
但随着与阮瞻的相处,楼七就越发地想试一试,眼前的男子早已扎在他心里,在那些训练的日子里,他就时常在想这人是怎样的恬澹无争?竟能以此流史,真是怪胎,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楼七在那枯燥的历史里浸润多年,独独对阮瞻念念不忘。
现在鲜活的人就在他面前,那么美好,触手可及,他怎忍看他不快乐,抑郁而逝呢?
牛车颠簸了一下,阮瞻头倾了一下,将要磕到轿檐,楼七倾身,轻轻靠了过去,让阮瞻头倾向自己这一边。
阮瞻这时睁开了眼,见是倒在了楼七身上,忙退开,问道。
“楼七可有撞疼了?”
楼七见阮瞻退开,脸上是关心之色,心里便稍稍好受了些。
“没事,我见你要撞到轿边,就倾身伸手护住了你的头,让你靠到身上。”
“这般,倒是要谢谢楼七了。楼七,你跟梁姑娘到京中所谓何事?可有亲戚在京中?”
阮瞻坐正了来,对着楼七笑问道。
“我们是上京寻人。没有亲戚,到时还是要阮瞻收留。”
“楼七,你们要寻何人?可需要帮忙。”
阮瞻对楼七的身世还是很好奇,但他不说,他也不便问。
且这趟上京,也不知会待多久?一旦上任,便要随东海王前去封地。那么便也不能再与楼七一道了。
阮瞻其实并没有感伤,只是突然想到上京后可能就要分开了,倒时有点不舍。因为这段时间,与楼七一道过得确实很愉快很舒服。
楼七摇了摇头。
晨光熹微,透过云层,一点一点洒了下来,柔和而温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