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卫星地图，眼睛一眨不眨。
屏幕上显示的是昆阳市郊外三十公里的一片山区，从2006年开始，这里的植被覆盖率就在持续下降。林枫把鼠标移到一片光秃秃的山坡上，放大，再放大。
“主任，您看这个。”小李把一叠照片放在桌上，“这是我让朋友从省测绘局调出来的，2005年到2008年的对比图。”
林枫翻看着照片。同一个位置，三年时间，植被从郁郁葱葱变成了黄土一片。
“青龙山矿区。”小李压低声音，“表面上是齐鲁矿业公司在搞地质勘探，实际上...”
“实际上已经开采两年多了。”林枫把照片扔在桌上，“稀土矿，对吧？”
小李点点头：“我托人查了货运记录，从2006年7月开始，每个月都有大型货车从那边运东西出来。保守估计，至少运走了三千吨矿石。”
林枫冷笑一声。稀土啊，这玩意儿在08年还没被炒起来，但他记得清清楚楚，再过两三年，稀土价格要翻十倍。现在这帮人偷偷摸摸挖，等价格上去了再洗白，稳赚不赔的买卖。
“齐鲁矿业的老板是谁？”
“表面上是个叫王老三的本地人，但工商资料显示，公司60%的股份在一个叫'天成投资'的公司手里。”小李顿了顿，“天成投资在开曼群岛注册。”
林枫的眼睛眯了起来。开曼群岛，又是开曼群岛。领蓝公司在开曼群岛，现在这个采矿公司的大股东也在开曼群岛。
巧合？林枫从不相信巧合。
他拿起诺基亚手机，拨通了程刚的号码：“程厅，我这边有个事儿需要你支持一下。”
“你说。”程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青龙山有个非法采矿点，我想今天下午去查一查。”林枫说，“可能需要你派几个人配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林枫，你现在的处境...”
“我知道。”林枫打断他，“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退。程厅，这个矿点背后的水很深，我怀疑跟领蓝项目是一条线上的。”
程刚叹了口气：“行，我让高铮带特警队跟你去。但林枫，小心点。”
下午三点半，林枫坐在警车里，看着前方蜿蜒的山路。
高铮开着车，神情严肃：“林哥，我打听过了，青龙山那边最近防得很严，有人说看到过端枪的。”
“端枪的？”林枫皱眉，“私人武装？”
“不好说。”高铮踩了一脚油门，“反正不像是普通的保安。”
车队一共五辆，三辆警车，两辆执法车。林枫回头看了一眼，小李、小陈坐在后面的车里，还有省公安厅派来的十几个特警。
阵势够大了。但林枫心里清楚，今天这事儿不会顺利。
山路越来越窄，两边的树木渐渐稀疏起来。拐过一个弯，前方豁然开朗——一大片光秃秃的山坡出现在眼前，黄土裸露，到处是挖掘机留下的痕迹。
“就是这里。”小李指着前方，“主任你看，那边还有工人在干活。”
林枫眯着眼睛看去。山坡上，七八个工人正在操作挖掘机，旁边停着三辆大货车，车斗里装满了土黄色的矿石。
“停车。”林枫说。
车队在矿区入口停下。林枫推开车门，迎面就看到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壮汉冲过来。
“干什么的？”壮汉挡在路中间，“这里是私人地方，闲人免进。”
林枫掏出工作证：“昆阳市发改委，例行检查。”
壮汉看了一眼证件，冷笑：“发改委管得还真宽，连地质勘探都要查？”
“地质勘探？”林枫指着山坡上的大货车，“勘探需要用二十吨的货车往外拉矿石？”
“采样需要。”壮汉梗着脖子说，“我们有手续。”
“手续拿来看看。”
壮汉掏出手机：“我现在给我们王总打电话，你们等着。”
林枫没等他打完电话，直接挥手：“高铮，控制现场。”
高铮带着特警冲了上去。那些穿迷彩服的保安还想反抗，看到黑洞洞的枪口，立刻老实了。
林枫大步走上山坡，小李和小陈跟在后面。
现场的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山坡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深度至少有十几米。坑底躺着两台大型挖掘机，旁边堆着成山的矿石。
“拍照，取样。”林枫对小陈说，然后转向被特警控制住的工头，“你叫什么名字？这里开采多久了？”
工头是个四十来岁的黑瘦汉子，满脸惊慌：“我...我就是个打工的，别的不知道。”
“不知道？”林枫走近一步，“你是工头吧？这么大的工地，你能不知道？”
“真不知道！”工头擦着汗，“我们只负责挖，挖完了就有车来拉走。”
“拉到哪里？”
“不知道...真不知道...”
林枫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转身对高铮说：“全部带走，回去慢慢问。”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
林枫回头看去，一排黑色的桑塔纳开了上来，车上跳下来十几个穿警服的人。
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国字脸，大背头，警服上扛着三级警监。他大步走上来，脸色铁青：“谁是负责人？”
“我。”林枫迎上去，“昆阳市发改委主任林枫。你是？”
“市公安局副局长田力。”中年男人掏出证件晃了晃，“林主任，你们这是干什么？”
“执法。”林枫说得很简单，“这里非法采矿，我们正在取证。”
“非法采矿？”田力冷笑，“林主任，你搞清楚了吗？这是齐鲁矿业公司合法的地质勘探项目，有省国土厅批准的勘探许可证。”
“勘探许可证？”林枫也笑了，“田局长，我们初步估算，这里已经开采了至少三千吨稀土矿石，运走的货车超过一百车次。这叫勘探？”
“勘探过程中的必要采样。”田力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懂别乱说。”
林枫深吸一口气。这个田力，摆明了是来护犊子的。
“田局长。”林枫压着火气说，“按照《矿产资源法》，地质勘探只能进行小规模采样，采样量不得超过总储量的千分之一。这里明显超标，已经构成非法采矿。”
“那是你说的。”田力摆摆手，“我们公安局接到报案，说有人非法扣押工人和设备，所以来看看情况。”
“报案？”林枫气笑了，“你们来得够快的啊，我们才到十分钟。”
田力不接这茬，直接对身后的警察说：“把人放了，设备也别扣了。”
“田局长！”林枫上前一步，“我正在执法，你这是妨碍公务！”
“我也在执法。”田力冷冷地看着林枫，“林主任，你一个发改委主任，有什么权力查矿？这不是越权吗？”
林枫被气得手都在抖。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发改委负责项目审批和监管，当然有权查非法项目。
“田局长，你要是这么说，那咱们就走程序。”林枫掏出手机，“我现在就给程厅打电话，看看到底谁在越权。”
“你打。”田力双手抱胸，“我也可以给市委钱书记打电话。”
两个人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高铮走过来，压低声音：“林哥，怎么办？”
林枫看了一眼山坡上的货车，又看了看那些被控制住的工人。证据在这儿，人在这儿，要是今天就这么放了，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高铮。”林枫说，“按照省公安厅的命令，把这些人和设备全部带走。”
“林枫！”田力脸色变了，“你这是要跟我对着干？”
“不是跟你对着干，是依法办事。”林枫转过身，直视着田力，“田局长，我不管你背后是谁，也不管你收了多少好处。今天这些人和设备，我必须带走。”
“你敢！”田力指着林枫，“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
“让我怎么样？”林枫打断他，“停职？还是直接抓起来？田局长，你有那个权力吗？”
田力被噎住了。他确实没这个权力。
林枫趁势说道：“高铮，动手。”
特警们立刻行动起来，把工人和工头押上警车。小李和小陈也在拍照取证，把货车里的矿石样本装进密封袋。
田力脸色铁青，掏出手机打电话。林枫听到他在电话里说：“冷书记，情况是这样的...”
冷凯。果然。
林枫心里冷笑。这个田力，肯定是冷凯的人。要不然不会来得这么快，护得这么紧。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和设备都被装上车。田力站在路边，阴沉着脸看着车队离开。
临上车前，林枫走到他面前：“田局长，今天的事儿我会如实上报。你要是觉得委屈，可以去省里告我。”
“你等着。”田力咬着牙说，“这事儿没完。”
车队开下山的时候，小李长出一口气：“主任，刚才我都捏了一把汗。那个田力，明显是来砸场子的。”
“他不止是来砸场子的。”林枫靠在座椅上，“他是来传递信息的。”
“什么信息？”
“警告我别多管闲事。”林枫闭上眼睛，“但偏偏我就喜欢管闲事。”
高铮从后视镜里看了林枫一眼：“林哥，接下来怎么办？”
“先把人关起来，好好审。”林枫说，“我要知道这个矿背后到底是谁。”
回到市里已经是晚上七点。林枫在办公室里吃了盒饭，开始整理今天的材料。
小陈把照片和矿石样本送来：“主任，我数了一下，光今天现场的货车，就装了超过一百吨矿石。”
“送去化验。”林枫说，“我要准确的数据。”
小陈刚走，林枫的手机就响了。是苏庆阳的号码。
“林枫，青龙山的事儿我听说了。”苏庆阳的声音有些疲惫，“冷凯刚刚给我打了电话。”
林枫心里一沉：“他怎么说？”
“他说你执法简单粗暴，没有经过充分调查就扣人扣设备，影响了地方的稳定和招商环境。”苏庆阳顿了顿，“他要求你公开道歉，放人。”
“省长。”林枫站起来，“那个矿点是非法的，我有证据。”
“证据我相信你有。”苏庆阳说，“但冷凯也有他的理由。他说齐鲁矿业有省国土厅的批文，你这样查，程序上站不住脚。”
林枫深吸一口气：“省长，那个批文有问题。地质勘探许可证是有严格限制的，不可能允许大规模开采。我怀疑...”
“你怀疑背后有人？”苏庆阳接过话，“林枫，我知道你在查什么。但现在的局势，你要小心。”
“省长，我不能退。”林枫说得很坚决，“这个矿点，我查下去，可能能找到领蓝项目的线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你确定？”苏庆阳的声音低了下来。
“开曼群岛。”林枫说，“矿点背后的公司和领蓝公司一样，都在开曼群岛注册。这不是巧合。”
苏庆阳没有立刻回答。林枫能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呼吸声，沉重而缓慢。
“行。”苏庆阳最终说，“我知道了。但林枫，冷凯那边我会顶着，你要尽快拿出实锤。”
“明白。”
挂了电话，林枫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田力今天被怼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冷凯打电话给苏庆阳，也只是第一招。
接下来，还有更猛的在后头。
果然，晚上九点，林枫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号码。
“林主任，你好。我是齐鲁矿业的法律顾问张律师。”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关于今天下午的事情，我们公司准备起诉你非法扣押和越权执法。”
林枫冷笑：“起诉就起诉，我等着。”
“另外。”张律师的声音变得更冷，“我们已经向省政府和省公安厅投诉，要求追究你的责任。林主任，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跟违法犯罪的人相见。”林枫直接挂了电话。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夜色中的城市。楼下，路灯一盏盏亮起，车流如织。
这座城市，看起来平静祥和，但暗地里，有多少肮脏的交易，有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
林枫点了支烟。08年的香烟还没有后来那么多讲究，红塔山，五块钱一包。他深吸一口，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缓缓吐出。
重生这么久，他打了那么多仗，扳倒了赵国强，抓了李清河，现在又盯上了冷凯。
累吗？累。
但能退吗？不能。
因为他知道，如果这次退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冷凯不会放过他，林永泰不会放过他，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更不会放过他。
必须往前冲。哪怕头破血流，也得冲。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苏楠。
“林枫，青龙山的事儿我听说了。”苏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做得好。”
“你不觉得我太冲动了？”林枫苦笑。
“冲动？”苏楠说，“如果连这点事都不敢做，你还查什么案子？林枫，有些时候，就得硬碰硬。”
“我就怕硬碰硬碰出事。”林枫说，“冷凯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让他来。”苏楠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意，“我这边已经查到了一些东西。齐鲁矿业的王老三，是田力的姐夫。你今天动了他的矿，等于动了田力的钱袋子。”
林枫愣了一下：“姐夫？”
“对。”苏楠说，“而且田力和冷凯的关系很深。冷凯调来云江之前，在华北当过市委书记，田力就是他的秘书。”
原来如此。难怪田力来得那么快，护得那么紧。
“还有。”苏楠继续说，“那个天成投资，我让人查了一下，背后的实际控制人查不到，但资金流向很可疑。每个月都有大笔美金打到开曼群岛的一个账户。”
林枫的心跳加快了：“哪个账户？”
“我还在查。”苏楠说，“但我怀疑，跟林永泰的LY Trust有关。”
林枫握紧了拳头。果然，果然是一条线上的。
“苏楠，我需要更多时间。”林枫说，“能不能帮我顶住压力？”
“我会的。”苏楠的声音坚定，“但你要快。冷凯现在占据优势，如果拖太久，变数会很多。”
挂了电话，林枫看着窗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青龙山这个矿，表面上是个非法采矿点，实际上可能是林永泰洗钱的一个环节。稀土挖出来，通过地下渠道卖到国外，钱再通过离岸公司洗白。
一条完整的黑色产业链。
而冷凯，就是这条产业链的保护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