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大会结束后，关长瑞也回了府，他仍旧日日一封信的来着，与陈静欢讨论着骑术与箭术，偶尔闲话些旁的，倒也没那么生硬了。
原来这关长瑞身为关家的长子嫡孙，是这一辈里唯一的儿子，他做起生意来果决精明，念书也是不错，最为难的是关长瑞能文能武，性子洒脱，在关家一众小辈中，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陈静欢与之谈论武艺，偶尔也讨教些诗书，七日之后恰逢花灯节，关长瑞便约了她一同去赏灯。
这赏灯一事大多是有情男女共做之事，但陈静欢想来长帝本就想让她与关长瑞多走动，如此也不算是逾越。
于是花灯节当日，陈静欢收拾妥帖便与之约了淮水河畔乘船游湖，她包了一艘船，关长瑞又是姗姗来迟，手里却捏着两个兔子灯，递给了陈静欢。
这两只兔子灯十分精巧，陈静欢看着可爱，便放在身侧，没舍得放它，关长瑞站在她身旁，指着河里的灯问她：
“今日是花灯节，你不放个河灯？”
“自然是要放的。”
关长瑞还是一袭白衣，好脾气的样子，而陈静欢待在船头，望着河面上闪耀的点点河灯，轻轻将其中一盏兔子灯放入水中。
“这兔子灯是我自己扎的，怎么样，好看么？”
关长瑞看着那兔子灯说了一句，陈静欢想着这兔子灯做的还算精致，若是初学乍练必做不出这个样子，想来一定曾经赠予别人练过手艺。
可是陈静欢没有多问，关长瑞却自报家门：“是位很有才华的女子所教。”
“公子属意于她？”陈静欢脱口而出。
“是，曾经属意于她，但她有鸿鹄之志，不属于我。”
“那便有些遗憾了。”陈静欢这话是诚心的：“你未想过考取功名追随她而去？”
“我是想考取功名，只是她的心始终不在我这儿，我便不会强求。”
陈静欢划着河水，让那兔子灯游得更远了些。
“那你呢，有爱过这世间的哪位男子么？”
关长瑞微微躬身坐下，目光淡泊和善，陈静欢点点头，清润温和地笑笑：“自然是有的。”
“为何分开？”
“没有为何。”陈静欢放眼远眺：“他是很好的男子，只是未与我走下去罢了。”
陈静欢忽然爱上此刻的静谧，二人间的谈话，本是旁人眼中羞于启齿的话题，至少不该与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人谈论，可她二人就这么淡然地说了，像是在诉说戏文里的故事，偶尔还夹杂着些许自己的心情。
“是，这世间之人聚散离合再平常不过，陈姑娘向往什么样的生活？”
“我喜欢自由的生活，不必受拘束，也无需随波逐流。”
“我也爱自由的生活，不妥协，不将就，无论是世俗或周遭的人，都不会成为我的束缚。”
陈静欢心下一动，无论世俗或世人，都不会成为束缚，这也同样是她想要的一切，陈静欢不由得抬头望着眼前人，沉吟半晌，缓缓露出笑来。
“你该多笑些的。”
“嗯？”
“乍见你时不太爱笑。”
“是么……”
陈静欢扯了扯嘴角，关长瑞指了指她的脸颊。
“是，就只爱这样。”
陈静欢被他逗乐，她是该多笑笑，况且如今如此自在，为何不多笑笑。
微风起了，吹得河面上波纹细碎，陈静欢拢紧披风，关长瑞见状忙说：“夜凉了，我们上岸走走吧。”
“好。”
说来他们在船上待的时间也不短了，不知不觉岸上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二人起身下了船，陈静欢忽然想起船上那兔子灯，叫住了船家取了灯，又摇摇晃晃上了岸。
“你喜欢这灯？”
“嗯。”
尽管她曾拥有的河灯众多，比这兔子好看的也有不少，可这灯毕竟也算是他的心意。
“你可还爱过别的女子？”陈静欢拾起方才的话题。
“爱过，彼此已登门拜访过双亲，却发现她骗了我。”
“哦？”
在陈国，登门便等同于成亲，他竟有登过门却未娶之人，着实令她没有想到。
“她隐瞒我是嫡出，直至我登门一日，才发现她的娘亲不过是府上的一个小妾。”
陈静欢心中蓦地一沉，语气已不是方才的自然：“这嫡庶在关公子眼中真的有贵贱之分么？”
“但她不该欺瞒于我。”
“那么公子可曾想过，她是存心欺骗，还是只因太爱，才隐瞒了这个。”
“也许吧，但我不能接受。”
陈静欢迎上关长瑞的眸子，她在那双眼中读不出任何情绪，他的话在陈静欢眼里看起来是有些……有些固执了，甚至固执得有些薄情。
“她离去时你可难过？”
“还好，人来人往，总要面对。”
关长瑞沉下头去，脸上还挂着笑，好似那些过往在他眼中云淡风轻只是旁人的故事，与自己并无半分关系。
可这样的关长瑞，却与陈静欢初见时的儒雅与在猎场时的热情完全不一样，让她产生了瞬间的距离感。
“公子家教甚严，不知还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陈静欢的话语已然冷了，但关长瑞并无察觉，他仍旧用那平缓而略带几分轻松地语调说着。
“出身清白，正统嫡出。其实我也并非完全不能忍受，只是当时……也不知怎得……如今也还是过不去。”
不知怎的？怕是日子久了，心生厌倦了吧，红颜易老，感情易逝，若真爱过，怎能不痛彻心扉，怎能真的如此豁达。
陈静欢不语了。
即便她可以理解他因被欺骗而做出的有违誓言情感之事，她也无法不直面一件事——自己……也是庶出。
她出生时，母后并没有成为帝后，所以，她到底也是个庶出的孩子。
她永远记得宫人们待她与哥哥的不同，所以即便后来长帝与帝后都将她视为陈国最宝贵的女儿，她长大成人后享受的也都是最高的礼遇，可其实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介意的。
——至少是在此刻，她是很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