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六王爷来了临安城,他只带了几个随从,因而临安城的人并不知道这玉树临风器宇不凡的男子乃是陈国的六皇子。
他风尘仆仆赶路来,带了陈静欢最喜欢的糖,他一见了陈静欢眼里便都是笑,比量着她的身型说她瘦了,又问着她这些年的近况,问着父帝母后的事。
“听说你琼华宴吓走了好些个王公子第?”
六王爷打着陈静欢的趣儿,陈静欢好久没见他,心中欢喜得很,一边欢喜地拿出糖塞进嘴巴,一边嘟着嘴解释道:“哪有,是他们各个儿无趣,实在让静欢喜爱不起来。”
“唉,我这妹妹,到底要则一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眼去呀……”
“就……样貌平凡,身手不凡,骄傲洒脱,不拘小节便好。”
陈静欢的脑中浮现出关长瑞的影子,眼神也不自觉柔和了许多,那六王爷虽只年长她几岁,可阅历是有的,低头一看便猜出了些眉目。
“看来这是心中已有人选了……”
陈静欢的眼睛在眼眶中划了个圈,眨巴了几下,害羞地一笑。
“是什么样的人?说给我听听?”
“哎,不忙,哥哥舟车劳顿,我得先招待好了再说。”
“也好,走了这么远的路,我也饿了,你这临安城有什么好吃的?”
“那必得是哥哥没尝过的味道!”
陈静欢带六王爷回了府,她早就请了长兴坊的厨子到府上,为的是让哥哥好生品品这长兴坊的饭菜,另外也能清净地说些体己话。
“欢儿这府宅真是别致。”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到这里,听闻这原是前朝皇室贵胄的别苑,以园林的规格所建,清净雅致不说,格局气派也是一流的。
“那是自然。”陈静欢为他添了茶,“你那云阳城也不错,云台府甚为气派。”
“蓉儿喜欢。”
蓉儿是云台府里唯一的女主人,性子十分温柔,大婚之后陈静欢曾有缘见过几次,性情温厚,长得也很是讨喜。
“我若是能找到像哥哥一样的夫君,那便好了!”
“欢儿自然是能啊,当年我约你去游船,带来的梁公子,人便好得很,只是你不喜欢罢了。”
“是啊,只是我不喜欢罢了。”
“那你喜欢的人……”
陈静欢散了笑容,轻轻叹了口气,六王爷见她这样子,忍不住问道:“怎得?”
“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陈静欢将她与关长瑞只见发生的事讲给他听,她没有说自己的看法,以免影响了六哥的判断,只讲那事,六王爷已是边听边摇头。
“他是不是不好?”陈静欢着急地问。
“并非不好,只是哥哥觉得,不适合你。”
“为何?”
“他若不是在逗你玩,便是心性高傲又有些自我,你这性子,未必受得了这委屈。”
“可我想着……我属意于他,便……”
“你以为喜欢他,便能忍了?”六王爷笑道:“那你不妨试试。”
陈静欢陷入犹豫。
“但我觉得,我的小妹忍不了。”
说话间,菜已备好,二人对桌而坐,六王爷拿起酒壶放在鼻子前过了一下,立刻展了眉:“欢儿这里的酒可是不错。”
陈静欢少了些许品酒的兴致,略有心事地举起杯子与他碰了碰,六王爷一边笑着一边饮了酒,回味着的不知是酒,还是她的故事。
陈静欢的心性儿他这个做哥哥的是最了解的,而他说的话,也一贯是最客观冷静的,连他都这样说了,就是真的不合适了,陈静欢有些沮丧,她心里其实似乎早有答案,就是不死心罢了。
“可我还是想试试……”
陈静欢觉得她在临安城左不过也无事,不妨拿出这些时间,去琢磨琢磨他这个人,毕竟相识不易,喜欢也不易。
“好,小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六王爷没再多说,取了菜入口,陈静欢被他逗乐,也低头夹了些菜。
“对了,听闻隋国这几日总不安生,哥哥那里没事吧?”
“我那虽然偏远,但好歹还隔着桦城临河,不受影响。”
“今年的粮食收成可如往年一样?”
“今年雨水不足,但好在取了临河的水灌溉,倒也保证了产量。”
“哥哥总有办法,只是在云阳城大材小用了。”
“那边难得自在。”
“是,千金难买我自在。”
“是。”
二人对饮了一杯,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旁的,陈静欢几杯酒下肚觉得伺候的人太多十分束缚,于是遣退了下人,只留楼儿在近前伺候。
这人一旦长时间不见,在相处上总是有些细微改变的,她们之间说是生疏谈不上,但话总不似从前那样自在,总觉得小事不值一提,大事又着实没有,只能聊些近前的,譬如她临安城的朋友,他云阳城的百姓,就这样一直聊到了深夜才尽兴散去,恍然有种当初住在帝宫的感觉。
六王爷回了凌云阁歇息,陈静欢也回了屋,夜色总是让人多愁善感些,她想起六王爷说起过的府中事,羡慕他与嫂嫂的一片深情,不由得感叹起自己情路多舛……
可是感叹又能如何,陈静欢反过来安慰自己,也许有的人就是这样,最开始走得难一点,以后便好了,她这日日忧思终是不好的,这两日不如便把心思放在六哥这里,让自己歇歇吧!
第二日,陈静欢带着哥哥在临安城转了个遍,就像小时候六哥带她偷溜出宫玩一样,只不过如今的他们长大了,没了当初的窃喜和兴奋,多了一份淡然与温情。
陈静欢带六王爷到华安府选了几匹绸缎送给嫂嫂裁制新衣,老板娘以为这便是她整日书信来往之人,正准备替她把关好生试探一番,便被陈静欢拖回了后院。
陈静欢又为哥哥备了长兴坊的酒、碧波小筑的茶、娄玉坊的饰品、寻嫣阁的胭脂,这才算是心满意足。
“你这是要让我把整个临安城带回去呀。”
“是啊,哥哥喝着临安城的茶酒,嫂嫂穿着临安城的绸缎,就像欢儿伴在哥哥嫂嫂身边一般,不好嘛。”
“那自然是好。”
“待我有了小侄儿,我便把临安城的糖葫芦也给他带去,让他时时想着我!”
“哈哈,到时我便把他放在这临安城,有你闹的。”
他们说着笑着,逛到傍晚,踏着落日的余晖,慢慢走过长街,二人忽然安静下来,在这黄昏时分透露出一丝离别的伤感。
六王爷在路上要好几日的功夫,因而在临安城最多待上三天,他明日便会启程回家,她又要是一个人生活了。
“哥哥,若你我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大概会同住在一所大宅子里,整日都见得到的吧。”
六王爷点头:“是啊,不说旁的,寻常人家用膳时总是会聚在一起的。”
“那一定很热闹。”
“怎么,想家了?”六王爷驻足,“你如今回宫,也可以与父帝母后、哥哥们在一起。”
陈静欢笑笑,故作轻松地头枕着双手:“六哥是知道我的。”
六王爷脚步落缓,语气变得有些许深沉:“欢儿,哥哥希望你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更希望你能一世安好,边境动荡,隋国大军随时有可能将铁蹄踏至陈国,你一个人在外,着实令人担心。”
陈静欢也知道如今的局面紧张,可她从未亲历过战事,总是没有那样迫切的危机感。
“我会照顾好自己……”
六王爷拉过陈静欢的手,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枚虎符放入她掌心。
“这是我在埠州训练的一支骑军,人数不多,原只为临时接应,如今交于你号令。”
陈静欢始料不及,连忙抽手:“哥哥的兵马,我怎能……”
“我愿你永远用不上这支军队,但倘若隋国来犯,你回帝宫路过淮水,没有人护着怕是不会好走。”
“可是……”
“你不必担心规矩,回云阳城后我便书信一封禀告父帝,往后若有任何异动,你都可拿着这枚虎符去调兵,护你周全。”
“哥哥……”
陈静欢深受触动,一方面是六哥多年未见却仍记挂着她这个不成器的妹妹,另一方面,也是惊讶于陈国的处境已是如此艰难。
她在临安城每日饮酒作乐,丝毫不觉战争已有一触即发之势,如今连六哥都这样殚精竭虑以防不时之需了,可见这情势有多么危急。
“哥哥……欢儿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国家有难,我却……”
“保家卫国是男儿的事,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你只要照顾好自己,无论是哥哥,还是父帝母后,都可无后顾之忧地去做很多事。”
陈静欢面露忧色:“就真的……帮不上其他的忙了么?”
六王爷故作轻松:“其实也未必会打起来,辽国虎视眈眈,隋国贸然起兵,无疑是鹬蚌相争,让渔人得利。”
“那便好了,一打起仗,从上到下,都要遭殃。”陈静欢叹息:“如果我与哥哥一样是男子就好了,那样便可上阵杀敌,护我边疆。”
六王爷笑她:“你若是男儿,定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
陈静欢笑着作势要打他,握住手里那兵符,又怎么都抬不动手了。
“六哥给了我这样一份大礼,我那些个绸缎酒茶都不好意思拿出手了……”
“我又不是白给你的,过些日子你生辰,我便不必再准备礼物了。你不知道,每年你生日,我都要好生头疼。”
“那这礼物也太珍贵了……”
“你知道就好。”六王爷继续往前走着,“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了。”
陈静欢走在他的身旁,丫鬟小厮远远跟着,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左右晃着重叠到一块儿,像极了稻田里被风吹过的一簇簇麦苗……
他们说话的声音在空中飘散至消失,让人感觉岁月安好,连我亦沉醉在这祥和温情中不愿出来,忘了自己只是一缕孤魂,只为汲取阳气而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