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已经微微发亮,如一又累又倦,她坐在屋子的角落里,眼睛干涩,却怎么都睡不着。
魏凌洲向魏九交代了一些事,然后走到如一面前。
“如一,我们谈谈。”
如一双手抱膝,嗓子干哑,“我知道我不该阻止你抓人,抱歉。”
“不是为了这个。”魏凌洲蹲下,视线和如一齐平。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来是为了找你,而不是为了抓鸣川。”
如一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魏凌洲继续说道:“我昨天去找你,小元说你出门远了,还雇了马车。”
说到这魏凌洲眉头微皱,想起当时的情形,得知她不说一声就离开,他的情绪相当的糟糕。
“我当时就猜到,你应该是回你和秦芳辰一起生活过的地方,你还问过我天下的河水是否同源,所以我才做出这个猜想。”
“小元不知道我回实榴村。”
“她的确不知道,不过你们闲聊的时候应该说起过实榴村,我提示她了几句,她就猜出你的去向,所以我就追过来了。”
如一心中五味杂陈,不得不说魏凌洲猜测人心的本事十分厉害。
“你真的没想过抓鸣川?”
“不知道他和秦芳辰的真正关系之前,想过。”
对魏凌洲来说,鸣川就是个小人物,如果不顾忌如一,秦芳辰在他面前他也照抓不误。秦芳辰和鸣川死了,如一伤心欲绝,但对魏凌洲来说,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我刚查到鸣川的时候,内苑之中有个太监自尽了,还留下一封遗书。他承认自己是秦芳辰的帮凶,他的屋子里还留下一些琐碎的证据。其实我早就想过,从秦芳辰伪造身份进宫,到她能拿到从番邦来的毒药,这些都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鸣川确实帮过秦芳辰,但他只是一个从小进宫的罪臣之子,他没有那大的能耐。”
如一越听越心惊。秦芳辰自杀的背后,难道还隐藏着别的阴谋?
“我顺着太监的线深挖,结果查到了一位董太妃的头上。董太妃与太后有些仇怨,董家也算是高门大族,若说她通过秦芳辰谋害太后,倒也说得过去。”
如一手心潮湿,“就是说,七娘的死跟这位董太妃有关?”
“至少表面上如此,但我觉得董太妃也不过是替罪羊,幕后之人害怕我查到不该查的东西,所以才急着把董太妃推出来顶罪。”
如一露出惊恐的表情。
一场谋划,却搭上了一条又一条的人命,幕后之人到底有多可怕?
“这次的下毒事件,牵涉到许多无辜的人,也死了太多的人。鸣川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逃便逃了,但我没想到他会死……”
“鸣川来实榴村,应该早就打算好要殉情了。”
如一看向窗外的石榴树,还有树下的小小坟包。突然间没那么害怕了,七娘和鸣川到死才能厮守在一起,她和魏凌洲活得好好的,有什么误解不能解开?
魏凌洲追着她来实榴村,是想和她好好谈谈,那便好好谈!
这一次她想不带任何隐瞒,开诚布公。
如一深吸一口气:“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说。”
“我和你交朋友,其实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我刚遇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这个人是魏相之子,还是大理寺的官儿,我若和他成为朋友,不止好处多多,他说不定还能帮我查阿爹的案子。”
魏凌洲一脸震惊,如一闭上眼睛,不敢看他。
“后来我果然和你成了朋友,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我们越来越亲近,可我的心情总是患得患失。可能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魏凌洲脸上的错愕又被愉悦取代,静静地听她说。
“七娘让鸣川捎口信和莲座的设计图给我,我心里非常不安,可是我没有阻止,我还自作聪明地做了一个七宝璎珞。你知道吗,太后梦寐以求的琉珠,我手中有不止一颗。”
如一笑了起来,画面无比讽刺。
魏凌洲的嗓子有些沙哑,“我知道,其中一颗琉珠,是从裴二娘那儿得来的。”
如一沉默片刻,“不是。我手中有两颗琉珠,一颗是几年前无意间得到的,另一颗本来镶嵌在严瑜的金簪上。我在喜宴上第一次见到潘华眉的时候,就发现了琉珠。后来你让我修复金簪,我趁机用其他宝石将琉珠调换了。”
魏凌洲哑然。原来是这样。裴家那颗琉珠,大概已经在大火中焚毁了吧。
“我一直都知道,琉珠是不祥之物,它似乎能放大一些不好的情绪,人受到影响就会变得越来越偏执,起码我看到的都是这样。”
“你为什么要在七宝璎珞上镶嵌一颗假的琉珠?”魏凌洲伸出手,轻轻地把如一的手包裹住。
如一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
“一开始我镶嵌的是真琉珠,我就是想让太后体验一下,让她心心念念的东西,究竟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可是临到头来,我还是把真琉珠换成了假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魏凌洲屏住呼吸。
“因为我害怕。我并不吝惜自身,但我怕会害了你。你又有什么错呢?你是一个百姓称颂的好官,我如果因为一己私利害了你,岂不是和盗珠贼一样,为达自己的目的,不在乎他人的生死。可是,即便我换掉了琉珠,还是牵累了你。”如一眼中有泪。
魏凌洲笑了。
其实关于真假琉珠,他心中早有猜测,但是亲口听到如一承认在乎他,他心中说不出的愉悦。
“不,你从没害过我,你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如一使劲摇头道:“我哪里好?我一点都不好。我满心仇恨,除了制作首饰,我对什么都是得过且过的心态。我觉得像你这么好的人,不应该掺和到我泥沼一样的人生里。你应该去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姑娘。”
“除了你,我不需要其他人介入我的人生。”
“即使我会给你带来不幸?”如一哀伤地看着他。
“如一,未来的每一天都是未知之数,我不敢说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幸福,但是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想那些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魏凌洲握住了如一的手。
然而魏凌洲说完没等到如一的感动,反而等到一个诡异的眼神。
“你认识谢琼枝吗?”
“认识,她是御史大夫谢大人的嫡女,往年宴会上见过几次。怎么突然问起她?”
如一似笑非笑道:“我那天到谢府送首饰,听说魏相爷有意与谢家结亲,那位谢小姐提起你时,眼神羞涩,言辞很是亲近。”
这下魏凌洲完全明白如一为什么会出现那个表情,可他觉得自己冤得慌。
他皱着眉头回忆道:“不久之前家父确实与我提过和谢家联姻之事,被我当场拒绝了。我跟谢琼枝不熟,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结亲之事绝无可能。”
如一心中那口气终于顺了,接着道:“那便好。那天我听到她们胡说八道,心中很是气不过,所以狠狠怼了谢小姐几句,怕是已经把她得罪死了,恐怕以后少不了会找我麻烦。”
魏凌洲立即说道:“你放心,谢琼枝的事我来解决。谢家要找你的麻烦,也要看我魏凌洲答不答应。”
说了这么多话,如一觉得消耗了太多的能量,肚子饿得厉害。
二人依偎在一起,清晨沁凉的空气顺着门缝钻进了屋子里,然后是随之而来的食物香气。
“我让魏九去村民家买些食物回来。”魏凌洲解释道。
果然是魏九回来了,他拎着一个篮子,里面有炊饼,有菜羹,还有一小锅鸡汤,一大早能在村子里买到鸡汤,显然魏九花了不少工夫。
三人吃完东西,简单梳洗过后,洗去了熬夜的疲惫感。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如一不打算立即就走。魏凌洲也不想走,他让如一带着他到处逛逛,看一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于是如一带着魏凌洲看过山坡上的土地庙,山脚下的松木林,她和七娘曾经挖的陷阱,还有只能容得下两个人的秘密洞穴……
他们最后去看的,是位于村东头的那条河,河上的冰层已经融化了大半,潺潺的水流欢快的奔流着,映着朝日,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以前每到了夏天,我和七娘就会过来抓鱼。七娘抓鱼的本事可厉害了,每次抓到鱼我们就在河边生上一堆火烤鱼吃,我们烤鱼的手艺都不怎么样,每次都是嘴巴黑黑的回家。师父看到了,就说我们是馋猫转世,有时候还要打我们手板。”如一语气中带着怀念。
“我小时候学过抓鱼,等以后我抓给你吃。”魏凌洲看着河水微笑。
“好,就这么说定了。”
如一有些遗憾,“现在要是夏天就好了,不止能抓鱼,你还能看到连成一片的青麦田,到了秋天还能吃到甜甜的石榴。”
“这有何难,明年夏天秋天,我们再来就是了。”
“好。”
如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露出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她在向上天祈祷,祈祷愿望会实现。
第二天, 如一坐着魏凌洲的马车回京了。路上,如一靠在魏凌洲身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魏凌洲的腿上,而魏凌洲得腿已经麻得几乎动不了了。如一赶紧坐了起来,笑着为一脸痛苦的魏凌洲按摩了半天。
现在,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