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鸿光的心在那有规律的声音中起伏不定，终于，魏凌洲把茶杯放到桌子上。
“你就不问问妖鬼食人案的人犯是谁吗？”
“是……是谁？”裴鸿光战战兢兢地问道。
“是你们裴家的二公子……不，我说错了，她看上去是公子，但其实是个姑娘。”
虽然魏凌洲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但裴鸿光已经隐有猜测。
他如何不知，外头妖鬼食人案闹得是沸沸扬扬，裴家生意还因此受到了影响，上次青禾县商户一同捐钱请道长驱鬼，他很是踊跃。
现在告诉他，杀人的不是鬼，是人，而且是他的女儿……裴鸿光没当场暴走已经算是修养好了。
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不多时，裴夫人闯了进来。原来裴禄把下人房那边的情况禀告给裴夫人，裴府寥寥几个知情人中，裴夫人也算一个，顿时就坐不住了，赶着来找丈夫，门口的下人稍微拦了一下，就挨了她一个耳光。
裴夫人看到丈夫面色不对，又看到捆绑成粽子的哑根儿，刚要询问情况，就挨了丈夫一个耳光。
“你生的孽障，这次可闯了大祸了！”
裴夫人又痛又委屈，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老爷，你为什么打我？是不是言儿出什么事了……”
魏凌洲不为所动，“二位的家事可以私下说，现在还是来说说令嫒的事。”
裴夫人听到“令嫒”两个字，脸刷的一下白了，她有些慌张，嘴里连连否认，“我只生了言儿一个孩子，没生过女儿。”
“哦，裴夫人没生过女儿吗？那当年你生下双胎，两个都是男孩？”
裴夫人额上冷汗尽出，“不是……没有，什么双胎，我只有言儿一个孩子！”
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冷笑，众人朝门口看去，只见柳小鱼扶着柳燕宛站在门外，柳燕宛不知听到了什么，脸色很差。
如一见状干脆搬了张椅子过去，“少夫人，你身体不适，就不要站着了。”
柳燕宛道了一声谢，慢慢地坐下来。
柳小鱼走到裴夫人面前，“裴夫人，我柳小鱼是江湖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我阿姐嫁入裴府，她与裴纳言情投意合，裴纳言确实对我阿姐不错，这个姐夫我认。可是就在不久之前，出现了一个跟裴纳言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我阿姐一开始错认，后来发现那人根本就不是裴纳言！”
裴氏夫妇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裴夫人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她责怪柳燕宛：“你发现言儿有问题，为什么不早说？”
裴夫人的发言激怒了柳小鱼，他暴怒道：“这件事怎么能怪我阿姐？阿姐以为他得了离魂症，又害怕外人知晓坏了他的名声，也不敢对外声张。她思虑过重，日夜难安，以至于重病难愈。”
说到这里，柳小鱼看了默默流泪的柳燕宛一眼，“我无意间得知裴夫人当年生下双胎，却对外隐瞒了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隐藏了这么久，却又屡次出现在我阿姐面前。我阿姐完全是遭了无妄之灾，假如今天裴老爷裴夫人不给我阿姐一个交代，那我就带着阿姐离开裴家！”
话说到这个地步，裴夫人也不再辩解，只默默地低头用手帕拭泪。
魏凌洲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裴老爷可有要辩解的？”
裴鸿光惨然一笑，“事到如今，确实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当年夫人确实生下双胎，不过不是两个男孩，而是龙凤胎。”
柳燕宛震惊到手帕都掉在地上，龙凤胎？
她见到的分明是个男子！
不，仔细想想的话，那人穿的衣服衣领很高，正好遮住了喉结部分，二人虽然同床共枕过，可是那人只脱去了外衫，男性特征被衣服遮挡得很严实。所以，她凭什么认定那人就是男子？
“龙凤呈祥，如此的大好事，裴老爷为什么要瞒下一个？”
裴鸿光苦笑道：“裴家三代俱是双胎，可是每一代双胎中必有一个下场凄惨。我父亲深信裴家遭到了双胎诅咒，他多次嘱咐我，如果再次生下双胎，就将其中一个远远地送走，永不认回，不然就干脆溺死，斩草除根。
“我夫人生下龙凤胎那日，我以为诅咒终于破了，本来还十分高兴。可是就在当晚，府中来了一个化缘的道士，他告诉我，裴家祖上曾有人作恶，留下数桩冤孽，裴家本来根本不会有双胎出生，那些冤孽带着倾覆裴家的心愿而来，裴家躲过了两次。而第三次是最凶的冤孽，它将投胎成为龙凤胎中的女孩。”
魏凌洲淡漠地看着他，“裴老爷还真是轻信之人，道士说什么你就信了，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裴鸿光满嘴苦味，“我不敢不信，但我也不是狠心之人，我没溺死她，只是对外瞒下她的存在，悄悄在庄子上养了几年。我让哑根儿照顾她，她……她小时候挺乖巧的，后来夫人生病，心中思念于她，我就让哑根偷偷把她抱回了裴家。”
“你没给她取名字吗？”
“二娘……她叫裴二娘。”裴鸿光低声说道。
裴夫人泣不成声，“老爷也是没办法，要不是为了我，那孩子也不会回到裴家。”
“裴二娘回到裴府后，你们从来没管过她吗？”魏凌洲质问。
裴夫人怯怯道：“那孩子从小性格古怪，对我们从不亲近，哪怕是哑根儿，对她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我见她冷心冷肺的，也懒得管她，她就住在下人房那边，几乎从不露面。言儿七八岁的时候遇到了她，他们毕竟是孪生兄妹，言儿经常在夜里去看她，教她读书，给她带吃的。言儿十五岁那年，在院子里爬树，那孩子突然出现，硬是把言儿从树上拽了下来，言儿跌破了头，昏迷三天三夜才醒过来，后来就像是忘了那孩子一样，从不提起。”
“那道士说得没错，裴二娘就是最凶的冤孽，她就是来祸害我们裴家的！”裴鸿光恨声说道。
“言儿受伤，老爷越发觉得道士说的对，他……他甚至想打死那孩子，可我到底不忍，就放任她离开。后来她常住庄子上，偶尔也会回来，每次出现时都蒙着面，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人发现她和言儿是亲兄妹。”裴夫人饮泣不止。
裴家的内情比如一之前想象的还要复杂，裴鸿光虽然迷信，但是他起码没有泯灭人性，没直接杀了裴二娘。可是裴二娘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可以说她天生异于常人，也可以说是裴老爷和裴夫人不闻不问造成的。
“原来……竟是这样。”柳燕宛愣愣地说道，“半年前我在府外遇到过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当时有个男人说她偷东西，要拉她去见官。我听旁人说她因为大火毁了容貌，又见她的眼睛和夫君相似，于是就帮了她。还有一次她倒在我的马车前，我带她去医馆，她说她叫二娘，那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后来她就不见了。”
各人听后，心中俱都产生了复杂的情绪。
魏凌洲突然说道：“裴老爷，你是不是曾说过希望裴二娘消失，或者咒骂她不应该生为女子之类的话。”
“是有那么一回。”裴鸿光面色难看，“她和言儿十五岁那年，我说过。”
魏凌洲的话让他想起很多年前，裴纳言暗地里教裴二娘读书，裴二娘有一次偷偷到他的书房拿书正好被他撞见。
裴鸿光厌恶裴二娘，留下她一条命仅仅是因为他不想手上沾上亲骨肉的血，要说感情那是一点都没有。当时他痛骂裴二娘，不要缠着裴纳言，生为女子不该读书，就该老老实实认命。
裴二娘问了他一句，若她是男孩，是不是就能跟裴纳言一样。
当时他说了什么？
对了，他当时故意要刺伤她，对她说：“若你是男孩，我就舍了言儿，选你做继承人，可你不是。”
结果第二天，言儿就出事了，他盛怒之下挥舞着藤条在裴二娘单薄的脊背上狠狠抽打，差点儿将她打死。他说让她消失，像她这样的贱人就不该活在世上，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留下她的命。
后来，她果然再也没在他眼前出现过。
如一听完，只觉得，因果循环未必是假。
道士告诉裴鸿光的那番话，使得裴鸿光改变了对裴二娘的态度，裴二娘遭受多年冷落，孤独地长大，一颗从未得到过温暖的心，因为得到了来自柳燕宛的善意，而萌生出扭曲的爱意。她怀着对兄长的嫉妒，对整个裴家的憎恨，扮作裴纳言的模样屡次出现在柳燕宛面前，这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而裴二娘杀死的那些人，参考羊皮本子上的试验记录，如一大概能明白她的想法。因为裴鸿光说过的那些话，还有裴二娘对柳燕宛的不伦之爱，促使她产生了变成男人的想法，或者说，是妄想。
她不知从何得知八子银铃上镶嵌着一颗琉珠，传说琉珠有特殊功效，所以裴二娘偷偷用相似的宝石替换掉琉珠，替换过程中铃核脱落，被裴二娘无意中带走，掉落在凶案现场。
有哑根儿做内应，裴二娘假扮裴纳言暗中接近柳燕宛，估计也利用这重身份做了一些其他的事。那天刺杀魏凌洲的黑衣人里，有一拨就是裴二娘的手笔。他们为了躲避黑衣人追杀，跑到裴二娘做试验的小屋附近，兜兜转转发现了铃核的存在。
所有线索连接在一起，裴二娘的身份浮出水面。
可魏凌洲一直隐瞒身份，她又是从何得知魏凌洲是来查妖鬼食人案的呢？
还有，裴二娘离开裴府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