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一巡后,如一已经有六分饱,她放下筷子,决定歇口气再继续。
“你吃得太少,再吃些吧。”魏凌洲夹了一筷羊肉放进如一碗里,他夹了几回菜后,动作已经变得炉火纯青。
长秋在旁边看得直瞪眼,他跟在公子身边十几年,从没见过公子给人夹过菜。
公子这么死板的人,突然开起窍来,还真让人没眼看。
如一倒没觉察出什么不对,魏凌洲夹给她她就吃。羊肉放进嘴里满满咀嚼着,浓郁的汤汁包裹着嫩滑的羊肉,每一次咀嚼都是一次味蕾的享受,真是怎么吃都吃不腻。
如一又吃了几片羊肉,感觉自己的胃达到了七八分饱,看到魏凌洲还要为她夹菜,她有些头痛。魏凌洲一副兴致勃勃,把她当小动物投喂的模样,自己也不好拒绝得太生硬,只能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易安,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想向你请教。”
“你说。”
“你是怎么说服郑氏上堂作证的?”
魏凌洲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
“其实很简单,李氏行事放荡,郑氏早就对她的儿媳妇不满,可她患有目翳,即便是心中怀疑,但是她根本没有证据。她有一次稍微透露出一点意思,李氏就大哭大闹,对周围邻居说她这个婆母不慈,想要逼死她。郑氏说不过她,只能把一切埋在心里。
“我让长秋盯住李氏,最好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奸夫。没想到李氏十分大胆,她丈夫还在家的时候,她就趁着外出买菜的时候和奸夫相会,而且这个奸夫恰好就是传说挺身而出,拯救她的‘好心人’刁富。既然这个奸夫真的存在,我就想到了一招釜底抽薪,大家看到李氏满嘴谎言,自然也不会相信她污蔑柳公子那些话。”
听到这里,柳小鱼咧嘴,笑得极为开心。
“揭发李氏的人选,郑氏是最合适的。可有道是捉贼拿赃、捉奸成双,郑氏空口无凭,李氏肯定不会承认。但是时间有限,能找到的证据都不足采纳,所以我让长秋连夜去打探刁富的内幕,得知他除了李氏这个相好,还长期包养软红楼中一名叫锦儿的妓子,刁富肚脐下的胎记就是从她嘴里得知的。”
“那件李氏给刁富做的衣裳呢?”如一问道。
“衣裳确实是李氏为刁富做的,不过郑氏不知道,是我让人把那件衣服找出来交给郑氏,然后教她怎么在堂上揭发李氏。”
尽管魏凌洲说得轻描淡写,但如一知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如此多的证据,还布下这么一个局,魏凌洲确实下了不少工夫。
柳小鱼感动得都快哭了,“魏兄,劳你费心了……我就什么都不说了,都在酒里。”
柳小鱼酒量很好,此时放开量来喝,看着着实惊人。魏凌洲的酒量就一般了,长秋生怕柳小鱼把公子给灌醉,上前想要挡酒,没想到却被柳小鱼拉着喝了不少,说话都开始大舌头。
如一喝了几杯酒,觉得浑身燥热,偏屋里也热得很,只能跑到屋外去站一会儿,散散酒气。
她在外面站了没多久,房门一动,小元也走了出来。
如一听见屋子里十分热闹,柳小鱼嗓门大,似乎正叫嚷着什么。
“这么吵,他们干什么呢?”
房门一关,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小元抿着嘴乐,“柳公子说要和魏大人拜把子,长秋拦着不让,里面正闹呢。”
如一也忍不住笑,魏凌洲也喝了不少酒,脸上泛着微红,高高在上的贵公子,今日可算是下凡了。
“小姐,你还难不难受,我扶你去躺一会儿。”
“我酒量没那么差。”如一说道,“我看他们几个喝得有点多,咱们到厨房给他们熬些醒酒汤吧,省得过会儿难受。”
二人去厨房熬醒酒汤,屋子里小八已然醉倒,独自找了个角落蜷成一团睡着了。柳小鱼和长秋闹过一阵,也忘了要和魏凌洲拜把子的事,两人就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争论起来。
“我家公子玉树临风,穿红衣服好看……”
这是大舌头的长秋。
“我不爱红衣服,蓝的……蓝色最配我……”
这是自称微醺的柳小鱼。
“你说什么红的蓝的?我是说我家公子是五品官,才二十岁……下个月就二十一了……”
“我二十三,我比他大……嘿嘿……”
“胡说,我家公子最大,不信比一比!”
魏凌洲,“……”谢谢,大可不必。
魏凌洲酒量尚可,没完全醉倒是因为他刚才没跟柳小鱼拼酒,他扶着桌子缓缓起身,想要离两个醉鬼远一点,柳小鱼突然坐到他旁边,甚至想要牵住他的手。
魏凌洲头皮一阵发麻,连椅子带人一起挪开,省得柳小鱼再突发奇想,再跟他来个脸贴脸。
“魏兄,我有话跟……跟你说。”柳小鱼打了个酒嗝。
魏凌洲面无表情,“柳公子,你醉了。”
柳小鱼努力板脸,“我没醉,我特地等纪姑娘走了才……跟你说。”
“你要说什么?”
“我跟你说,这是个秘密……你不要告诉纪姑娘。”
柳小鱼意图靠近魏凌洲,一副要和他说悄悄话的模样。魏凌洲想要听他说什么,只能强忍着让他靠近。
“我告诉你,我喜欢纪姑娘……她又漂亮,又聪明,又讨人喜欢……总之哪里都好。等我阿姐过来了……我就让我阿姐去提亲……”
魏凌洲心头一紧:“你喜欢她?”
柳小鱼重重点头,一把握住了魏凌洲的手,面色无比诚恳,“我知道你是纪姑娘的表弟,请你放心……把她交给我。我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对她好。如有辜负……天打五雷……天打……”
魏凌洲甩袖而起,柳小鱼没坐稳,“咚”的一下趴在桌子上,过了片刻竟然发出低低的鼾声,杯盘在他的撞击下都挪动了位置,好在并没掉下去。
魏凌洲推开房门,正好看见如一和小元往这边走。如一看到他就笑了,从托盘中拿起一只碗递给他。
“我和小元到厨房熬了些醒酒汤,你也喝了不少酒,赶紧喝一碗,暖胃解酒。”
魏凌洲没接,深深地看着她,如一有些莫名。他半晌才拿起小碗一饮而尽,然后握住了如一的手腕。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如一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挣了两下没挣开,索性不动了,“你喝醉了吗?”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魏凌洲说道。
“好吧。”如一转头看向小元,“小元,你去给他们几个喝醒酒汤,我去去就来。”
如一以为魏凌洲有话对她说,没想到魏凌洲竟然扯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出宅子,雁雪就拴在门口,魏凌洲扶她上马,自己坐在她身后,叱喝一声,雁雪踏着铺了一层薄雪的地面飞驰而去。
“我们这是去哪儿?”如一有些发慌。
“到了你就知道了。”
雁雪跑得快,如一坐在马上没多久就感觉到冷,魏凌洲身上的大氅适时罩住了如一。如一身上回暖,但是和魏凌洲如此亲密,她浑身都不自在,一张脸紧张到发烫。幸好魏凌洲要去的地方并不算远,只一刻钟就到了。
“这是……雅梅园。”如一诧异。
雅梅园在京城中小有名气,园内种植了上千株白梅,平时它大门紧锁,仅在正月里开放十天,放人进去观赏。每到了开放期间,总有无数的学子和姑娘进去赏梅。还争相参与园子主人举办的赏梅诗会。
雅梅园如此让人趋之若鹜除了白梅好看,诗会好玩,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传说这些白梅是园子主人为自己心爱的妻子亲手所种,他的妻子生在冬日,最爱白梅。所以这雅梅园也被称之为“爱妻园”,很多年轻男女都会来此定情。
如一看着雅梅园有些纳闷,“雅梅园正月后才会开放,现在我们进不去。”
“进得去。”
魏凌洲走进雅梅园旁边的小屋子里,不一会儿一名老汗从里头走出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他用钥匙飞快地将雅梅园的大门打开,向魏凌洲鞠了一躬,就很有眼力见的回屋里去了。
魏凌洲一手牵着白马,一手牵着如一,二人走进白梅林中。
把马拴到树上后,二人往白梅林深处走去。白梅初开,大大小小的花骨朵如同卧在枝头的冰雪,在风中轻轻摇曳着。如一抬手接下一朵,还没闻,那股暗香就到了跟前,顿时整个人都清透了。
二人站在一棵梅树下,日光透过树枝斑驳地打在魏凌洲的脸上,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却又不说话。
“你把我带到这儿,就是为了和我大眼瞪小眼吗?”
魏凌洲突然伸手折下一段开满了花骨朵的梅枝,轻轻地递给如一。
“我带你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花,疏散疏散心情。”
如一接过梅枝,用手指轻触枝头抱香的白梅,花朵如同柔软的云朵,触感软嫩,偏又清艳无比。
“梅花被称为雪中春信,可惜的是等它开了,春天还不知道哪天才来呢。”
魏凌洲微笑道:“有它作为信使,春天就算没来,想必也不会远了。”
二人在梅园中漫步,四周极为僻静,仅能听到他们二人的脚步声和风吹过的沙沙声。淡雅的梅香像是融入了空气中,无论站在梅园的哪一个角落,无不是被这股香气包裹着。
看了半天梅花,如一的心真的开始沉静下来,甚至还涌上一股淡淡的喜悦。哪有女子不爱花的?特别是赏花的时候身边还陪伴着一位美男子,这种感觉如此美妙难言。
她偷觑了一眼身旁的魏凌洲,魏凌洲眉目舒展,他的脸映照在阳光下,带着浅淡的笑意,俊美如谪仙。
如果让京城里那些小娘子看到她和魏凌洲在雅梅园中漫步,怕是有一半小娘子都会嫉妒到晕倒吧。
如一清了清嗓子,“如今左右无人,易安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魏凌洲站定,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个微笑,“也没什么,不过是白梅初开,我想带你来看一看。”
如一有些狐疑,看魏凌洲之前的模样,不像只带她过来看看梅花这么简单。
魏凌洲拂开梅枝上雪,一朵梅花打着旋落到了他的手心里。
“以前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白梅,她说白梅代表着高尚、坚韧、忠贞,她希望我也能成为那样的人。”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
如一盯着魏凌洲手心里的梅花,轻声说道:“令堂可能没想过,白梅于寒风中独自盛开,孤芳自赏,肝胆皆冰,尽管它高尚、坚韧、忠贞,但它终究是孤独的。”
她冷清清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还不如山花,热热闹闹的开,即使败了,也不必同冰雪一道。”
她笑了,笑得很甜美,甚至用梅枝打了一下他的胳膊。
“不过我是个俗人,白梅也好,山花也罢,对我来说都只是花,哪有真正的人生来的有趣?”
魏凌洲眸光深深,他有一种冲动,想要拥抱面前的姑娘。不是像验尸房外那一次,开玩笑似的拥抱,也不是裴府失火那次,安慰的拥抱。他想紧紧地抱住她,把他不能倾吐的爱慕全都融化在拥抱之中。
魏凌洲的眼神太过炽热,如一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既然来了雅梅园,我们不要只站在原地,我要看遍这里的梅花!”
“不是说不喜欢白梅吗?”
“哪有?”如一娇嗔着瞪了他一眼,“白梅很美呀,折得疏梅香满袖,多风雅。”
两人并肩在梅园中走动,细小的雪花从天而落,落在他们的发上、身上。
须臾间,他们便像是从乌发走到了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