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机里滚烫香醇的棕褐色液体汩汩流出，逐渐填满了整个杯子，甚至满溢出来。
“啊。”沐暖芯惊呼一声，触电一般撒开了手，朝后退了两步。
正在办公的金佳艺注意到了，连忙放下文件跑过来。
沐暖芯低头，感觉到手指和刚刚被咖啡“洗礼”过的大片肌肤火辣辣地疼，果然已经红肿起来，她刚刚在认真想事情，不知不觉走了神。
“没事吧？”金佳艺看见咖啡都流到了地面上，还不断蔓延着，先把咖啡机按钮关了，转过头来关切地问道，“都红了，要不要紧急处理一下？”
沐暖芯将指尖伸进嘴里咬住，缓解了一下剧烈的疼痛，皱着眉摇了摇头：“没事，谢谢。”
她早已不是第一次受伤，以前热水泼到手上身上，只要时间不长，一会儿就能恢复。
更何况这疼痛跟她中午扇了沐晓雪的那一巴掌刻在她心脏上的痛，根本无法相比。
沐暖芯小心翼翼地回头瞥了一眼米歇尔的位置，她正站在阳台门边打着电话，似乎在跟那头激烈争执着什么，并无暇顾及她这个“小插曲”。
好在金佳艺理解了她暗示的意思，相视一笑，拿来打扫工具迅速“清理现场”，然后乖乖回自己座位去了。
沐暖芯叹了口气，将那杯慢慢是痛的咖啡也端回了自己的桌面。
来到这里环境是宽敞了不少，米歇尔今天也只不过就让她们想想宣传文案和设计，定个初稿，可她总觉得不太自在，可能是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好几岁的女孩呼来喝去感觉怪怪的。
再加上中午沐晓雪告诉自己怀孕的事——这才是最让她头疼的，感觉自己需要好好缓缓。
沐晓雪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永远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对她的态度用电影里的话来说，就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从前做事情随性，但那是小时候，现在居然搞出这么大的事情……
沐暖芯叹了一口气，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沐晓雪在想什么，让沐暖芯救救她？有没有搞错，她都自身难保了，妈妈要是知道自己两个女儿都莫名其妙未婚先孕，恐怕会被气得半死。
在奶茶店，沐晓雪后来不知为什么情绪稳定了下来，可能是被一巴掌拍醒了，心平气和地向她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沐晓雪在高中时常常很晚才回家，作业也不写，原来是晚上去舞厅鬼混了，混了几次就认识了一个男人，两人没过多久就发生了关系。
当初她离家出走就跟着他，叫做柳伟雄，比沐暖芯年纪还大了五岁，是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她叫他“阿雄”。
沐暖芯是紧皱着眉头听完那一段叙述的，在她眼里那绝对不是什么善辈。
“姐，我当时也真是昏了头，”沐晓雪轻笑，似乎嘲笑自己的放纵，“喝了很多酒，我想着还不如就把自己交出去，他保证他会一辈子对我好，虽然我平常根本不信这些男人的鬼话，那天晚上，我就把他当成云澈哥哥……”
她每说一个字，沐暖芯的心里就痛一分。为什么当初不跟她说起，说不定还能想想办法，可是如今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她记起跟萧子然初遇的那一个晚上，沐晓雪好歹有虚假的承诺，她有什么？同时对那个阿雄的怨恨愈来愈增加，明知道沐晓雪只是个高中生，心智方面发育还不成熟，居然就这样诱骗她？沐暖芯想象到自己置身于沐晓雪的那种环境中，实在难以面对这样的阴暗面。
阿雄带着她离家出走的日子，并没有沐晓雪想象中的美好。一开始他们就住在黑帮混居的出租屋内，关系混乱，沐晓雪咬着牙硬是坚持了下来，她只想要个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
可是后来，她发现阿雄根本就不止她一个女人，当她去向他质问，他反而抄起东西就要打她，甚至开始赶她出去收保护费收小弟，慢慢地将性格原本就烈的沐晓雪磨砺成了一个大姐头，行为语言跟社会上的混混无异。
本来就这样僵持下去也勉强能过，阿雄跟她虽然仍然住在一起，但是每天都带着不同的女人回来，已经是形同陌路。她也拥有了自己的小部分势力，收收保护费也还能养活自己。
“他已经好久不碰我了，但是那一天喝得东倒西歪，”沐晓雪垂下头，声音如同蚊蝇，“他嘴里叫着别的女人的名字，还哭了出来，我才发现原来我居然还是对他有感情。”
“所以我又傻了一次……”她叹了一口气，“结果后来发现，我怀孕了。”
后来的部分就跟她之前说得差不多。阿雄得知了她怀孕，直截了当让她打掉，假言假意要跟她旧情复燃，还保证如果能从别人那里弄到钱流产，从此以后可以恢复关系。
沐晓雪娓娓道来：“这么多年我一直也没有走远，我知道你大学和工作都在这个城市，其实我清楚你的住所，但是并不想出来见你。”
她于是就上了沐暖芯的住所讨钱，没想到将那笔钱给了阿雄，结果却与想象中差之甚远。
“他把钱拿走了，怀里还搂着刚钓的女人，对我说别再去烦他了，”沐晓雪抚摸着嘴唇上破的口子，神色沮丧，仿佛一个木偶人，“后来就派人一顿打，说想到了更好的办法，让我暴力流产。我实在忍不下去，就跑出来了。”
她将裹得紧紧的外套慢慢撩开，里面的肌肤上竟然都是伤口和淤青。
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沐暖芯在心里暗骂道，早就知道黑道的那群人都不是什么好家伙，没想到竟然这么禽兽。
“姐，我现在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在沐晓雪万般保证下，她最后还是心软了，答应沐晓雪让她暂时住在自己家里。她的孕肚都能看出一点端倪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不管吧。
沐暖芯烦躁地端起了鼠标，却又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松开了手。
鼠标掉在桌面上发出挺大的响声，引得另外两人好奇地侧目，沐暖芯赶忙先装作没事的样子。
但盯着空白一片的屏幕和闪动的光标，她还哪有心思去想宣传文案？！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沐暖芯拿起包包便冲出办公室，直奔一楼大厅，看见沐晓雪还安然无恙坐在那儿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把妆卸掉，再把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环下了，脸上戾气再少一些，看上去就顺眼多了，只有胳膊上那些纹身暂时估计是去不掉了。
望着那样的沐晓雪，沐暖芯再一次问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小时候她和沐晓雪的性格都比较硬，但是伴随着慢慢长大，她们之间似乎有了微妙的差别，沐暖芯像是一种倔，不会主动出去挑事，而沐晓雪则是烈，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但总归来说，都是如同石头一般硬碰硬，自然随着矛盾不断升级，两个人磕磕绊绊的事情越来越多。
可沐暖芯再怎么说也是姐姐，不论人前跟沐晓雪吵得多么面红耳赤，她之后都会默默帮她收拾烂摊子。
这一次也是一样吗？可是沐晓雪之前还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沐暖芯心里总是有不祥的预感，但是如果一切真的如同沐晓雪所说，她狠不下心来。
谁让她现在一口一个“姐”叫得她亲切，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沐晓雪现在看上去的确像是个失了魂魄的人，与之前盛气凌人的样子完全不同，据说那群小弟也全被阿雄收了回去，只剩她一个孤孤单单。
沐暖芯带着她坐了很久的地铁，出站时竟然天色还亮着。今天终于不再需要加班，但是她的心情却觉得更加沉重。
萧子然自从昨晚突然告别，也一天都没有出现了。他会在意她带沐晓雪回家吗，沐暖芯回想着之前的会面，他们俩似乎认识的样子？
沐暖芯边爬楼梯边问道：“要告诉爸爸妈妈吗？”
沐晓雪似乎没有准备她会问这个问题，脚步突然停住了，她很久没听见过“爸爸妈妈”四个字了。
她猛地摇了摇头：“不用了，他们从来都好面子，要是知道我在外面犯了这么多的错误，可能会被气得吐血。”
“不会的，知道你平安无事就好，”沐暖芯说出了心里话，“这么多年爸妈从来也没放弃寻找你，我上次跟你说过的。”
“嗯，”沐晓雪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还是等孩子这件事过去了再说，不好交代。”
“那孩子呢？”沐暖芯继续问道，“你打算生下来还是……”
话一出口，她突然发觉这个问题也在拷问着自己。
“我不知道，”沐晓雪喃喃道，她脑子里确实一片空白，“我觉得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生下来养活，之后再说吧……”
沐暖芯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就在这时，她抬着的头愣住了，家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而那个人先是看见沐暖芯，表情一阵欣喜，而后挪到了沐晓雪身上，又变得怒不可遏。
是沐语晗，他将书包随意搭在肩膀，攥紧的拳头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