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秀容上下打量着她，“三姑娘的病可是好了？”
“什么？”顾明玉被问的一愣，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到这上面来了。
“听三姑娘方才，掷地有声、中气十足，我还以为三姑娘这是痊愈了呢，不然怎么管的这么宽？”
言外之意便是，有功夫多管闲事，你还是好好养你的伤吧。
“你不要欺人太甚！”顾明玉气的双手发抖，差点将手中的拐杖扔出去。
“呵，”裴秀容上前一步，“三姑娘病成这副样子，还想着过来指点江山，真是叫人受宠若惊啊！
不过我劝你，咱们大盛自高祖皇帝始，女子入朝为官也不是没有过，何况长公主也曾被陛下钦点为钦差大臣。
既然巾帼不让须眉，我不过是在船上同侍女说笑几句，三姑娘就恣意指责，安得是何居心？
还是说，三姑娘是对陛下的旨意不满？”
“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这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那可是妄议圣上的大罪，这罪责顾明玉是万不会认下的。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三姑娘心里想必比谁都清楚。我也乏了，先走一步。”裴秀容拢了拢被海风吹散的碎发，率先向前走去。冬雪和夏竹笑意盈盈的追了上去。
说来也怪，裴秀容先前在甲板上驻足许久也无风，偏偏顾明玉一现身，海上的风浪骤起，直从耳边呼啸而过。顾明玉出来得急，只披了一层薄衫，身上又发着虚汗，被风一吹，竟是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当天夜里又发起了高烧。
船上的物资本就匮乏，除了先前岑叔特意叫人备上的，到了行程的后半段，船上的肉食几乎消耗殆尽了，只能在停船靠岸时叫人下去置办些。当然，在船上钓鱼也不失为一种野趣，只是鱼的肉质有好有坏，吃上去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本就无甚食欲，加上想吃的食物也不总是能吃到，顾明玉的病总是时好时坏，断断续续，一直到船在福州的码头靠了岸，顾明玉瘦的人都脱相了。
顾远卿嘴上不说，可是心里看着心疼，一到了当地，便立刻叫人去寻个精通北方菜系的厨子来，终于吃到熟悉的菜肴，顾明玉总算有了几分胃口。
虽然是四月就要到任上，可是顾远卿真正就任是在五月，这中间一月的时间，足够他们在福州好好安顿下来。
上一任福州知府早已卸任，顾远卿带着人刚一踏进福州的地界，便立刻被人迎进了上一任知府住着的宅子。
宅子上的匾额不知何时被摘下，门上显得光秃秃的，见顾远卿若有所思的盯着那里，现任同知，也就是知府的副手，胡同知连忙解释道，“先前的知府走得急，光是叫人收拾这宅子便花了半个多月，想着等大人您来了后再做决断，下官就没让人动。”
“你有心了。”
顾远卿甫一出现，胡同知便知他不是个好惹的，虽然不是个多话的主，可是即便他一言不发，淡淡看过来的眼神好像一瞬间能看透人心。
同顾远卿打过了照面，胡同知立刻收了小心思，恭恭敬敬的样子就好像他生性有多么敦厚老实似的。
不过顾远卿也不是好糊弄的，许是看出了他的送客之意，胡同知简单介绍了一番这宅子的格局，又留下了自己的住址，便客客气气的告辞了。
到了晚上，顾远卿的书房里还亮着灯。
裴秀容推开门一看，才看见他手中拿着一张有半张桌子大小的纸在仔细看着。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裴秀容披着外衫走过去，揉了揉困倦的眼睛。
“过来，”顾远卿向她伸出了手，裴秀容顺势在他的腿上坐下。
“这是何物？”
“胡同知叫人送来的，是这座宅子的布局图，我准备叫人重新修缮一番，你来看看，可有喜欢的地方？”顾远卿语气随意得好像在谈论“明天吃什么”一样，“若是你相中了哪处院子，将来我们就住在哪里。”
裴秀容撇了他一眼，“我才不要和你住。”不过看向那张图的态度倒是认真起来，不再是刚开始那种漫不经心的姿态。
抱着那张图在明亮的烛光下仔细端详着，良久，裴秀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指着正南处的一处院子，“这儿倒是不错，等修缮好了，叫人在院子里立个葡萄架子，到时候就可以摘葡萄吃了，用它酿酒也是不错的。”
顾远卿闻言看过去，发现她的观点与自己不谋而合。这院子与正门相通，侧面还开了一个角门，出行十分便利，最重要的是占地面积很广，这下他就不用另设书房了。顾远卿原本想着，若是裴秀容实在瞧不上这里，他就暂时委屈一下自己，谁成想二人倒是颇有默契。
“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唤了你半天都不理会。”裴秀容轻轻揪了一下他的耳朵。
顾远卿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该如何装点这院子罢了。”
裴秀容点点头，“其他院子呢，可是有了安排？”
“明儿个一早把几个孩子叫到一块，让他们自行商议便是。”
第二日一早，顾子言、顾子白以及顾明玉姐弟三人难得聚到一块。
先前在船上，顾明玉不是在吃药，就是在昏睡中，怕给他们过了病气，即便顾子言顾子白过来，也只是稍稍说几句话便打发他们离开。
看见顾明玉瘦的像个纸片人似的，好像风一吹就倒，顾子言心中越发焦急，满是担忧的看着她。顾子白则情绪更加外露，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长姐，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了，怎么瘦成这样？”
顾子言也在一旁帮腔，“可是吃不惯这里的口味？不如给祖父去信一封，请他在京城寻个厨子过来。”
顾明玉心中对裴秀容有成见，病中那段时间连带着对顾子白也有些不喜，只是这会儿见两位弟弟如此忧心自己，顾明玉心里一阵暖流涌过，眉间的郁气也散了几分。
“何必为了我这样费周折，前两日父亲请来的厨子就很好，只是我病刚好，还吃不得油腻之物，等过几日彻底好了，怕是你们又该嫌我胖了呢。”
顾子白用胖乎乎的小手握着她的，一本正经道，“姐姐什么样子都好看，子白最喜欢姐姐了。”
顾明玉轻笑一声，“那父亲呢，子白难道不喜欢？还有子言，也是你的哥哥啊。”
顾子白用手比了个大大的圈，好像要把他们全都装进去似的，“子白最喜欢长姐、大哥还有父亲了。”
刚巧顾远卿大步走过，听见这般天真的童言童语，笑着揉了揉顾子白的头发，招呼着，“你们随我来。”
三人乖乖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只是顾明玉心结未解，一直低着头。
顾远卿将昨日拿给裴秀容的布局图摊开，放在三人面前。
“这宅子我打算重新修整，你们且先选一处自己喜欢的院子，趁着这几日好好瞧一瞧，若是有需要改动的地方尽管交给顾文。”
顾子白指着图上被墨水圈住的位置，“那这里呢？”
“这里被爹爹挑走了。”
“那子白要这里。”顾子白指着旁边的一处小院子道。
顾远卿一早起来，便去宅子各处逛了逛，顾子白选中的这一处虽然小了些，不过隔着不远之地，顾远卿打算用来做练武场，本想等过几日建好了给顾子白一个惊喜，这会儿便忍下暂且不提。
顾子言选了一处离府中河塘较近的院子，从屋内远远望去，正好能看见河塘的全部景象，颇有几分雅趣。
倒是顾明玉，远远的避开了众人，选中的院子乃是先前屋主的花房，四周长满了各式的鲜花，见她态度坚决，顾远卿便提笔在图上写了标注。
几人在那图上勾勾抹抹，院子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顾远卿难得同几个孩子聚在一起，便言说想同他们一起用早膳，顾子白欢呼一声应了下来，顾子言矜持的点了点头——他二人即便在船上，同顾远卿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这个年纪正是同父亲亲近之际，顾远卿平素又对二子倾注了大半的心血，所以父子之间的关系极为融洽。
这次留他们用早膳，实际上也是顾远卿这个当爹的想和大女儿顾明玉坐下来聊聊天，说说话，怎奈顾明玉这个当事人不配合，故作虚弱的咳了几声便告辞了。
望着她的背影，顾远卿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
“父亲莫要难过，长姐她身体还未大好，怕是没有胃口，等过几日，儿子去请她过来。”顾子言在一旁安慰道。
顾子白也凑过去，“爹爹莫要伤心，还有子白和哥哥陪着你呢。”
顾远卿心下苦涩，脸上硬挤出一丝笑意，闭口不提顾明玉，只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二人莫要放在心上。
父子三人像往常一样围坐在一起吃着饭，席上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顾远卿时不时考校顾子言几句，检查他这段时间的学习进度，偶尔还会提问起顾子白，有顾子白这个活宝在，原先有些僵持的氛围一下子和缓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