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莫要混淆视听!”胜券在握的高离阴鸷的看了三皇子一眼,“事已至此,三殿下还要负隅抵抗吗?陛下,三皇子这是想借着您的慈父之心逃避惩罚!来人,还不快将三皇子带下去!”
伤心不已的三皇子似乎放弃了抵抗,他没有去看听令围过来的禁卫军,而是抬起袍子朝着崇真帝的方向跪下,连连磕了三个响头,“不孝子拜别父亲,愿父亲平安顺遂、永世无忧。”
“来人,快来人,把三皇子给我带下去!”
耳边是高离气急败坏的叫嚷声,崇真帝顾不上理会为何禁卫军会如此听从一个相国的调遣,他一言不发的坐在龙椅上,望着一脸平静的三皇子被人拖拉出了大殿,然而他那张落寞悲痛的脸却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会哭的孩子总是能获得更多的关注,这一点在皇家尤甚。
宫里的妃嫔那么多,每年出生的孩子也多,崇真帝不可能每个都去细细关注。
三皇子虽然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可却是他的第一个嫡子,那时他正是意气风发之际,在皇后娘家的助力下终于彻底扫清了一切阻碍,成功坐稳了皇位。可以说,三皇子的出生,象征着他与皇后感情的结晶,他曾经无比盼望这个孩子的到来,也曾手把手的传授他学识,为他的每一步而欣喜,只可惜后来······
世事变迁,人心不足,这中间隔着太多太多是是非非,甚至连崇真帝,这个大盛朝最位高权重之人,再回想往事时仍不免心绪复杂。
崇真帝端坐在龙椅上,然而思绪早已不知飞向何处。
他睁着一双呆滞的眼,只看见高离嘴巴张张合合,如战胜的公鸡一样洋洋得意、喋喋不休,可是他那张耀武扬威的脸,在崇真帝看来却觉得碍眼极了,老三再怎么不堪,终究是他的血肉,皇室血脉,何等尊贵,可却被一个臣子如此贬低,原来他从前,就是被人这样轻视吗?为何从来不对他说?是不想说,不敢说,还是······不能说?
崇真帝猛地站了起来,“退朝!”
不顾身后以高离为首的五皇子党如何挽留,崇真帝大步出了大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漫无目的、不知该向何处去的崇真帝走走停停,待他回过神来,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来到了翊坤宫。
挥挥手示意张口就要请安的宫人们退下去,崇真帝抬起脚步就往里面走,刚行至门外,还没来得及走进里间,忽然听得一个老妪道,“娘娘,三殿下心性最是纯良,他怎会作出此不忠不孝之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小皇孙还那么小,万一殿下以后有个三长两短······”
皇后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一点绝望,一点心如死灰,“我早劝过他莫要再争,以他的出身,做一个富贵闲王,整日里闲云野鹤、与世无争,总好过像这般,一个不小心命都没了,他就是不听!”
“娘娘,”那老妪叹了一声,“殿下嘴上不说,可是老奴都明白,别看殿下都这么大了,可是心里还跟个孩子似的,他也想像五殿下一样得到陛下的关心,也想让陛下看看,他长大了,也能担起责任了。”
“我早就告诫过他,陛下是万民之主,是整个大盛朝的君主,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可他就是不听,也不知这性子是随了谁,非要撞个头破血流才知悔改。那皇位是他能争的吗,他拿什么争?早些收手,等小五登基了,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还能留他一条活路,可现在呢,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皇后压抑着哭腔,连哭泣都不敢放开嗓子,“你瞧瞧现在,除了你我,谁会相信他没有私拿一两银子?
人人都以为三皇子是中宫嫡子,过得不知多么风光,可实际上呢?他连进宫看我一眼都要被人指责,我是他娘,什么时候连母子相见都成了奢望?这些年为了让他父皇多看他一眼,他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一心一意想为民做事,如今都换来了什么?
我儿自记事起,可曾过过一天顺心的日子,就连他打赏下人的钱,都是我这个做娘的偷偷救济他······”
说到后来,皇后已是泣不成声,“我该早些拦住他的,都怪我,总想着他父皇当年那么疼他,只要他好好表现,定能讨他父皇喜欢的。都怪我,早让他不要奢望,何至于像现在,家不成家,支离破碎的?我早该想明白的,生在皇家,先是君臣,再谈父子啊!”
皇后的生生哭诉,一下一下敲在崇真帝心上,这么多年,他总以为三子是狼子野心,想要取代自己坐上皇位,甚至对皇后也是颇为忌惮,总觉得这是母子合谋、不怀好意,可是他却没有想过,或许这一切只是一个孩子想要引起父亲的注意呢?
一想到这里,往日所有的不解和疑惑,还有从前三皇子那些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所作所为,仿佛都在一瞬间找到了答案。
只要想到自己是怀着怎样的恶意去揣测一个孩子的赤子之心,心里满溢的不安、愧疚简直快要将崇真帝淹没了,他怎会如此苛责自己的儿子?他从前都在做什么?
屋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娘娘,听说三殿下是被相国大人下令关起来的,要不,咱们去寻贵妃娘娘求求情,让三皇子在牢里少受些苦?”
“说的什么浑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虽然是我的儿子,可若是因为他的出身就要网开一面,日后让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如何看待皇家?
不管他做了还是没做,他既然不能拿出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在天牢里吃些苦头,长长记性也好。
我只是忧心陛下,方才听你说,那位相国居然直接越过陛下号令禁卫军,朝堂之上竟无一人反对?这如何使得!区区一个相国,居然也想凌驾于皇权之上?”
“娘娘,或许是老奴听错了。”
“不,陛下仁慈,不愿以恶意揣测别人,可是富贵迷人眼,更何况是凌驾于万民之上的皇权呢?现如今陛下不过稍稍表露出对小五的喜爱,你看看那高相国都张狂成什么样子了?外戚若是被捧得太高,权势太盛,恐于江山社稷有碍啊!”
“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就眼看着外戚专权吗?”
“唉,”皇后长叹一声,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沉重,“本宫还能活几年,若是眼看着陛下为小人所惑,这不是等于用刀子割我的心吗?可是高相国终归是贵妃的父亲,陛下爱屋及乌,想必对高家总是多有照拂的。如今本宫能做的,也就是拼了这条命替陛下守住大盛,至于其他,等我入了土,怕也是鞭长莫及了。”
“娘娘定能长命百岁,您还要看着小皇孙成亲呢。”
“哪里活得了那么久,”皇后总算有了一丝笑意,“本宫又不是那老妖精。行了,扶本宫起来,听说御膳房新进的大厨极擅长做药膳,待会儿让他们做些叫本宫尝尝,若是的确不错,就让他们给陛下送去。”
“娘娘待陛下一片真心,陛下定能明白娘娘的好的。”
“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什么好不好的,夫妻总是一体的,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陛下好就是本宫好。”
“娘娘说的是。”
等到皇后在旬嬷嬷的搀扶下从里间走了出来,门外早已没了人影,只有风吹着帘子微微晃动。
“娘娘,”门口守着的丫鬟在堂上跪下,“方才陛下在此处待了约有一刻钟,不知为何没有进去便离开了。”
皇后抚着鬓角,“你做的很好,且退下吧。”
然后又将怀中用辣汁浸泡过的帕子随手扔给旬嬷嬷,“拿去烧了吧。”
“是。”
崇真帝失魂落魄的回到朝政殿,立刻有内侍上来通报,“陛下,相国大人已经再次等候多时了。”
明明是一句很普通的通报,没有掺杂个人情绪,偏生叫崇真帝怒火中烧,一脚踹了过去,“让他跪着!”
“什么时候一条狗也敢在朕面前乱吠!”崇真帝越想越气,心中的邪火猛然窜起,“不过是个奴才,以为披上了官袍就能比谁高贵不成!”
再看他周围,跪了一地的宫人,再无一人敢开口说什么。
可怜的高离高相国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朝政殿侍奉的宫人们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先前崇真帝不在,内侍门对他多有礼遇,这会儿崇真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立刻有人押着他在地上跪下,及至傍晚宫门落锁前,才终于被叫起。
以高离的年纪,放眼整个大盛朝已经算是长寿了,平日里虽然无病无忧,不过也只是利于行罢了,如今在冰冷刺骨的外头跪了小半天,高离强撑着回了府,刚一进门便两眼一黑倒下了。
且不说相国府里是如何人仰马翻,接下来的几日,高离发了高烧——年纪大了,免疫力早就下降了,又在外面冻了半日,不生病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