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不慌不忙的弯腰捡起那折子,丝毫不去理会来自四面八方的各异目光,甚至还颇有闲情的将折子上沾着的土拍了拍,方才打开来一目十行的读了下去。
“啧啧,儿子方才还在想到底何事能让父皇如此震怒,原来父皇气的是写这折子的人。什么时候孝悌忠信也成了攻击人的手段了?儿子不过时隔半月进宫去看望了久在病中的母后一次,缘何就成了那玩忽职守之人?我大盛朝百年基业,前有高祖彩衣娱亲,后有父皇行佣奉母,堪称当世之表率,就是不知写此封奏折之人,究竟是何居心呐。”
此话一出,原本一肚子火气的崇真帝竟有些发作不出了。
的确,崇真帝自坐上皇位后,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他对于圣德皇太后的一番反哺之心。
圣德皇太后还未离宫前,每次生辰可谓是举国皆知,生辰的前几日街上便要张灯结彩,生辰的当日更是举国欢庆,每每此时,崇真帝必定要颁发诏书大赦天下,以显示他对嫡母的爱戴之情。京中到现在还流传着士人有感于崇真帝的孝贤之心而写下的诗词。
这会儿三皇子将崇真帝都搬出来了,当真皇上的面,谁还能说他半点不是不成?便是崇真帝自己,也做不出那自打脸的事!
然而你以为事情这么简单就结束了了?想得美!
“启奏皇上,”一个头发花白、一脸傲气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三皇子上行下效之心固然可嘉,然则画虎不成反类犬,陛下百忙之中不忘记顾复之恩,我大盛在陛下的统治下兵强马壮、国泰民安,可户部如今在三殿下的辖下却是急转直下,时至今日,居然连国库的银账都出了疏漏,长此以往,国库空虚、国力衰竭,我大盛危矣!”
这老者虽然已至古稀之年,然而说话却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崇真帝原本平和的表情也随着他的话而渐渐狰狞,“老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将如此重任交予你,可不是由着你胡闹的!”
三皇子心下冷笑,这可真是他的好父皇,从头到尾竟是不曾予过他半点信任,别人不过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甚至连证据都没拿出来呢,他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横加指责了,有如此不分是非黑白、只凭着喜好理政的帝王,大盛才真是危矣!
然而心中虽是这么想,可三皇子面上却是一副黯然伤神的模样,“相国大人为何如此污蔑于我?我虽在户部任职,然而不过一介侍郎,平日连国库的银账放于何处都不知,如何能左右银账之事?还是说,相国大人在为了五弟的事对我心怀怨恨,借机报复?”
没错,先前那位在朝堂之上义愤填膺,看架势好似为民请命的老者,实则是贵妃的生父、五皇子的亲外祖父高离高相国。
说起来这高相国未发迹前不过七品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自贵妃宠冠六宫后,她的娘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贵妃只是在崇真帝面前哭诉了几次,高离的品阶就像坐了火箭似的,一路异军突起,又他惯会窥探崇真帝的心思,在一连几次押对了宝以后,他便成功坐上了相国之位,到今日也有十载了。
自从身居高位以后,高离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讨好,任谁在相国面前不是恭敬有加?就连三皇子从前同五皇子斗得最凶之时,也没有如此撕破脸皮,这会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三皇子就差说他是夹带私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污蔑,这是污蔑!”高离哀哀的叫了几声,神色凄凉,“老臣对陛下、对我大盛朝忠心耿耿,怎会作出如此小人行径?既然三殿下怀疑老臣一片赤诚之心,那老臣只能拿出证据来自证清白了。还望陛下恩准。”
双方各执一词,崇真帝虽然隐隐偏向高离,但也不能做得太过火,便点了点头,“相国尽管将证据呈上来。”
没多时,一个一身绿色绣鹭鸶官袍的男子颤颤巍巍的进了大殿,被崇真帝及堂上诸人的目光紧紧锁住,这人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微臣,六品户部主事刘式礼,参见陛下!”
“起来吧。你既然在户部任职,那国库银账的事,你可知晓?”
“回皇上,微臣虽然位阶低了些,但是一直跟在尚书大人身边做事,对于国库银账的事,再没有人比微臣更清楚了。”这人虽然还带着颤音,可口齿还算伶俐的说道。
“那好,朕听闻,近来有人中饱私囊,借职务之便偷挪了国库的银两,甚至还手眼通天,篡改了银账,可有此事?”
“微臣······,微臣······”
“嗯?怎么支支吾吾的?”崇真帝冷冷的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将死之人,“你若是现在不说,待会儿可就由不得你了。”
那刘式礼腰板还没有挺直,被崇真帝如利刃般的目光刮过,又“咚”地一声跪下,“回,回皇上,确,确有此事。”
“混账!谁给你的胆子隐瞒不报!今日若不是相国忧国忧民,将此等恶性揭露,你们是不是还想瞒天过海?一个个拿着朝廷的俸禄,整日里吃里扒外,简直荒唐,荒唐!刘式礼,你把此事详尽道来,朕还能留的你一个全尸,不然——欺君之罪,足够朕盼你一个满门抄斩!”
“臣说,臣都说!此事与臣的家人无关,全是臣一人所为!臣愿意被五马分尸、行车裂之刑!只要陛下能留臣的家人一条性命!”
崇真帝忍着心中翻涌的怒火,“朕乃真龙天子,一言九鼎,还不快如实招来!”
“回皇上,大约一年前,三皇子突然叫人找到微臣,说有件天大的好事要落在微臣头上,只要臣按照他们的吩咐行事,事成之后,有一千两黄金作为回报!”
“微臣,微臣家中老母缠绵病榻多年,家底早已被花光,大夫曾云若是能购得济世堂的密药,还能保母亲五年的寿命。又及臣的两个孩子进学,每年的束脩就是一大笔开销,臣实在是没有办法,便应了下来。”
“陛下,”突然有人站了出来,“不能单凭这户部主事一面之词,国库的钥匙一直是尚书大人报管,这户部主事不过六品小官,如何能进的国库,还改了账本?”
这人是妥妥的三皇子党,此刻出来未免招惹崇真帝不满,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人说的确实有道理。
是啊,一个六品小官,连朝都上不得,如何能有这么大的权利?
然而那刘式礼又哆哆嗦嗦的开口道,“启禀陛下,其实尚书大人他,他与微臣祖父是世交好友,只是微臣家中没落,所以无人得知臣与尚书大人的交情。当年臣得以入户部,臣的母亲亲自上门拜见大人,求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照拂一二,尚书大人便对臣多有提携。自从答应了为三皇子做事,臣便借机灌醉了尚书大人,从他身上偷得国库的钥匙,偷偷将官银盗了出去。”
他说这话时,锦衣卫早已将记录他的生平往事的册子摆在崇真帝的面前,这刘式礼祖上的确与户部尚书有些渊源。又派人按照刘式礼所说去问询户部尚书的家奴,户部尚书的确有一日被刘式礼约了出去,深夜才醉的不省人事的被人送回了府上。
锦衣卫只听命于崇真帝一人,他们调查出来的绝不会有假。翻看完一应证词,崇真帝眼中直喷着火。
早在那高离信誓旦旦的揭露三皇子的罪行,他便信了三分。
这回人证物证俱在,崇真帝更是勃然大怒。
“老三,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素来见你不声不响的,朕本以为你已经改好了,没想到竟有如此狼子野心!你今日能搬空朕的库银,明日呢,是不是还想谋夺朕的位子!如此不忠不义,简直不堪为人!”
这话说的当真诛心。
高离为官多年,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京城,其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实不可小觑。
而皇后虽然娘家手握兵权,这么多年早被崇真帝一点一点分化瓦解,便是三皇子,也是在成亲之后才得以正式进入户部为官,甚至为了避嫌鲜少与大臣交谈,就是怕崇真帝见了觉得其有结党营私之嫌。
这么算起来,高离若是往三皇子身上泼脏水,三皇子简直百口莫辩,也就崇真帝一个,还觉得高离是大公无私,一心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事已至此,三皇子轻叹一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会儿儿子便是说什么,恐怕在父皇眼里都是别有用心。父皇,您可记得当年儿子也曾被您抱在怀里,您教儿子读书习字,即便政务繁忙,您也必定要检查儿子的功课,那时儿子经您指点写出的文章还被夫子连连称赞······
可是从何时起,咱们父子成了这般呢?您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儿子是不堪大用的臣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生在皇家,从来只有君臣,哪里来的什么父子!可是父皇,儿子争权夺利至厮,不过就是为了让您再多看儿子一眼,不过就是希望您能像从前一般赞夸赞儿子一句,为何连这点寻常人家再平常不过的亲情,也成了奢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