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子言没有反应,顾子白又学着书院同窗的腔调,故意拉长了音,“子~言~兄~”
忍无可忍的顾子言终于睁开了眼睛,一巴掌拍了过去,“还想不想睡觉了!”
“嘿嘿,”顾子白皮糙肉厚,一点没觉得疼,“哥,我就知道你还没睡,还想骗我,被我发现了吧?”
“有话快说。”
“哥,”顾子白在床上滚来滚去,刚要往顾子言身上凑,被他一把按住,“今儿个母亲抱我了。”
“我看见了。”
“哥,母亲的怀抱好温暖啊,香香的,要是娘还在,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要是……母亲是咱们的亲娘就好了。”
顾子白压低了声音道,却不知身旁的顾子言也陷入了沉思。
顾子白从来没有见过小孟氏,对母亲便有着莫名的期盼,可顾子言不同,小孟氏去世时他已经有记忆了——虽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印象中小孟氏总是喜欢哭哭啼啼的,心情好些了就把他叫到跟前,多是嘱咐一些让他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给娘争点气”之类的话。
所以每每顾明玉说起小孟氏对他们的好,说起小孟氏为了他们所做的付出时,顾子言总是不能理解。他对于母亲的印象就是无休止的哭泣和抱怨,或者是将她的想法一股脑的加注给自己,至于母亲的真心亲近和爱护,他从来没有体会过。
“哥?”顾子白还在喋喋不休着,“你是不是也不知道被娘抱是什么感觉?下次我帮你和娘说,到时你可莫要不好意思。”
“闭嘴,睡觉吧。”
“……”顾子白被他抓着不能乱动,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反倒是顾子言,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才睡下。
第二日拉着顾子白在甲板上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回来后顾子白再也不敢胡乱闹他了,当然,这是后话。
从福州到京城,走水路最快也要一个多月。这一月来,一家人成功见证了沿途两岸枝叶发新芽、重焕活力,见证了“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盎然春意,也终于换下了身上的厚夹袄,再不用像刚上船那样几个人挤在一起取暖。
越是临近京城,众人的情绪也越发高涨——在船上待了一个多月,可算是要上岸了。
想想这一个多月在船上的日子,虽然没吃什么苦,可实在是太闷了,整日待在船上这也去不了,那也去不了的,实在无趣极了。
船在码头停泊,侯府派来接应他们的人早已到了——还是管家岑叔。
当初送他们外任就是岑叔,现在接他们回府还是岑叔。三年的时间已过,岑叔虽然还是那副温和可亲的模样,可是脸上增添的皱纹还有更加佝偻的脊柱,都在昭示着一件事,那就是——岑叔老了。
岑叔从十几岁时就跟在顾伯易身边做事,到了这个年纪其实很多事不必他亲力亲为,不过他是看着顾远卿长大的,府里除了顾伯易,当属岑叔最心疼他了。
老远见到岑叔顶着寒风在岸上候着,船一靠岸顾远卿就跳了下去,走过去一把扶住岑叔要弯下来的腰,“您怎么不找个避风的地方等着?”
望着岑叔越发瘦削的脸庞,顾远卿皱了皱眉,“先前请人给你捎过去的药膳方子可按时吃了?”
岑叔笑呵呵的点着头,“吃了吃了,大少爷好不容易寻来的,奴才怎么能浪费了大少爷的一番心意呢?”说着,岑叔伸出三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奴才连着吃了三年呢,天天都吃,不信您闻闻,这身上走到哪儿都是一股药膳味。”
见他说的这样肯定,顾远卿方才稍稍安心,只是眉头依旧皱着,这一次却是冲着岑叔身边侍候的人,“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让岑叔也跟着吹冷风?”
一旁的小厮齐齐低着头。
岑叔摆摆手,“不关他们的事,大少爷外任三年,奴才想第一眼就能瞧见您。三年不见,大少爷您瘦了,也黑了。”
顾远卿微微一笑,“是瘦了,不过也更结实了。黑是在外风吹日晒的,照的阳光多了些。外面风大,我扶您进去吧,咱们慢慢聊。”
“好,好。”岑叔在他的搀扶下进了马车。
裴秀容则带着几个孩子进了另外一辆,一行人浩浩荡荡,再加上马车上还挂着顾家的族徽,一路上可以说是通行无阻,很快就到了侯府。
早在半个时辰前顾伯易就已经坐立难安,门口的小厮去看了几次,终于在最后一次,有人高呼道,“来了,来了!大爷一家回来了!”
顾伯易猛地站了起来,在地上来回踱步,偏偏还要口不对心道,“回来就回来,嚷嚷什么!”
等到裴秀容与顾远卿携手,被几个孩子簇拥着步入正堂,顾家几房都在,顾伯易坐在主座上看不出喜怒,不过他身边的位子倒是空着——以往都是顾宋氏坐在那儿,今日也不知去了何处。
“不孝子远卿,携妻子儿女给父亲、各位叔婶请安!”顾远卿上前一步跪下,裴秀容领着几个孩子紧随其后。
寄予厚望的长子终于归家,顾伯易这时也不再冷着脸了,他从主座上走下来,先是扶顾远卿起身,然后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完,他又望向一脸好奇的四处张望的顾明璟和乖乖低着头的顾子然,“这就是明璟和子然吧?”
裴秀容拉了拉顾明璟的手,“璟儿,然儿,这是你们的祖父,快问祖父好。”
“祖祖,安!”——这是说话还不大利落的顾明璟,刚会开口说话,说什么都喜欢用叠词。
“祖父,安!”——相比于妹妹,顾子然开口要干脆得多,不过他性子沉静,话并不多,只有情绪激动或者生气时才会多说几句。
“好,好!”在两个咿呀学语的孙辈面前,顾伯易显得平易近人很多。他一手一个,将顾明璟和顾子然抱了起来。
两个小家伙也不怯生,尤其是顾明璟,欢呼一声,“高高!举高高!”
顾伯易平日积威甚重,顾家的小辈在他面前都规规矩矩的,很少表现出亲近之意。同辈当中,顾远卿是最不怕他的,却一向内敛,鲜少做出一副过分亲近的样子。
顾明璟和顾子然就不一样了,前者是根本不知怕为何物,后者则感兴趣的望着顾伯易蓄了多年的长须,缓缓伸出手去扯了扯——看的一旁坐着的小辈心惊胆战的,侯爷的胡子岂是随便乱碰的!
顾子然哪里懂得那些弯弯绕绕,他遵循着趋利避害的本能,见顾伯易没有反对,便自顾自的抓着胡子玩了起来。
顾伯易对长子的孩子也很是看重,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直夸两个小家伙有胆量!
一家团聚,本是其乐融融,无论在场的人是怎么想的,面儿上俱是一片和乐,甚至顾家三房的夫人李氏感动之余还掉下了眼泪,“瞧瞧咱们远卿,黑了,瘦了,也不知道在外受了多少罪!”
她平素是惯会两边讨好的,先前顾宋氏执掌中馈,她便常去宋氏那儿坐坐。后来宋氏被禁了足,她就再也不说两人的交情,反而时不时在顾侯爷面前刷存在感,每每顾远卿送了家信回来,她必定会借机问一问顾远卿的现状。
李氏的心思,谁都看得明白,只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在没有触及到切身利益之时,大家也乐得给她个面子。
然而总有那看不惯她做派的,非要闹上一出。
一如坐在末尾的钱氏在她刚说完便狠狠的啐了一口,“三嫂可真是,当初远卿离开也没见你怎么着啊,这会儿人回来了,多好的事你倒是在这儿哭哭啼啼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莫不是猫哭耗子?”
李氏攥紧了帕子,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她一眼,“我如何,就不劳四弟妹操心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三嫂当初和大嫂情同姐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两年大嫂一直病着,深居浅出,怎么也不见你上门探望探望?”钱氏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直刺得李氏再也维持不下去面上的笑容了。
“四弟妹管的甚宽,你既然这么空闲,不知远光进学一事,可是有着落了?”本着你不让我好过,我也叫你难堪的打算,李氏冷嘲热讽着。
她口中的远光乃是四房的独子,又是李氏嫁进府中八年才得到的宝贝儿子,一贯娇着纵着,这会儿远光都八岁了李氏还整日跟在他后面“心肝”“祖宗”的叫着,别提进学了,离了仆从自己能不能穿衣都是个问题。
从前四房也不是没请过先生来教书,谁知教了一天便主动请辞了,还说顾远光是七窍通了六窍——还能怎么说,一窍不通呗!
那以后顾远光读书便成了个大问题,几乎成了钱氏的一块心病,这会儿被李氏点出来,钱氏气的整张脸像是被人大力揉在一起似的,扭曲的可怕。
“三嫂可真会说笑,咱们不是说大嫂的事吗,怎么又扯到我们远光了。不是做弟妹的说你,嘴上可得积点阴德,三嫂可别忘了,当初那俪儿是怎么胎死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