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莫慌,来,吃颗葡萄压压惊。这里的水果都是附近的田庄新送来的,新鲜的很,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见她如此镇定,裴秀容心中像打鼓一般跳的飞快的心脏似乎也慢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再轻轻呼出,也跟着坐了下来。
裴秀容紧挨着白芸秋,目不转睛的看着猎场,目送着顾远卿的背影向丛林深处行进。
而随着绝大多数男子都进了场,一身黑色骑装、头发向后高高梳起,长发在头顶偏后挽成马尾,像男子一般用发冠束住的长宁公主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父皇,待长宁为您得胜归来!”她走向庭中央,向着崇真皇帝略一抱拳,一举一动间带着几分英气,看得崇真帝甚是开怀,“好,我儿有志气!”
长宁公主顿时露出恣意张扬的笑容,接过侍卫手中的马绳,踩在侍卫的手上,借着侍卫用手上举的力道,干脆利落的上了马。
此举引得崇真皇帝拍手叫好,“长宁颇有朕当年的风采啊!”
一旁的贵妃都快要呕出来了,脸上却挂着赞许的笑,“长宁若是生为男儿,该是何等的风姿!”
就连台下坐着的各家女眷也是连连叫好,裴秀容甚至看见前几日那个提起长宁公主还一脸不屑的妇人高声尖叫,“长宁公主不愧是中宫嫡女,简直是天生的贵气!谁家女儿若是能学得她一半,何愁嫁不了一个好人家!”
她的话顿时引起了一阵应和声,“是啊是啊,长宁公主实乃闺秀典范啊!”
裴秀容同白芸秋对视一眼,无奈的耸了耸肩,后者则低声道,“别理她们,个顶个的墙头草,惯会趋炎附势了。还闺秀典范,谁家的女儿要是这般德性,真是气也要气死了。”
“姐姐小声些,莫要叫人听了去。”
“没事,她们正说得起劲,哪个会来关注咱们?原先我还纳闷呢,这长宁公主最是喜欢穿红衣了,今儿个怎么改了性子,换了黑色,听妹妹一说方知中间还有这样的变故。”
“是啊,那位梓溪姑娘怕是现在还跪在那儿,只盼着今日一切顺利,她也能少遭些罪。”
想起绿柚被派去王大人家眷那边,回来时说起王夫人急得当场掩面哭泣,还要强打起精神去赴宴,到现在还缓不过劲来,裴秀容便不由得对长宁公主恶感更甚了——纵是出身尊贵,也不能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吧。
“谁说不是呢。”白芸秋叹了一口气,拉着裴秀容说起自家的趣事,逗得裴秀容笑的肚子都疼了。
这一坐就是大半天,随着时间的推移,高悬的日头越发毒辣,晒在人的皮肤上好像点了火一样。
双眼凹陷、精神不济的圣明皇太后连连打了几个呵欠——自从大病一场后,她的身体便不大好,不过到底上了年岁,也算是老年人的通病了。
大孝子崇真皇帝见了,也无心看场中的舞姬跳舞了,当场便要太医替皇太后诊治,被太后叫住了,说她只是昨夜没有睡好。想着昨日才请过平安脉,说太后一切正常,崇真皇帝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最终皇太后还是在贵妃和皇上的好言相劝下提前离了场。
她一起身,在她身后还有几个带着面纱的侍女匆匆跟上。
就在她们转身离开之际,面纱随着人的摆动而微微扬起,走在最前方的侍女整张脸一下子暴露出来,恰好看过去的裴秀容差点叫出声,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在太后身边做事,为什么顾家没有收到半点消息?她又是怎么躲过宫里的筛查的?
一系列的疑问让她顿时慌了神,满脑子想的都是方才自己所见到的那张脸。一会儿疑心自己看错了,一会儿又自嘲着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纵然她与长宁公主长得像了些,可总不至于所有长得像的人都叫她碰上了吧?
“秀容妹妹?秀容妹妹?”白芸秋担忧的唤了几声,“你这是怎么了,方才就见你一直心神不宁的,可是哪里不舒服?”
说着,又递给她一方帕子,指了指她的额头,“快擦擦汗,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裴秀容下意识的听了她的话擦了擦,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满头大汗,强自镇定下来,她冲着白芸秋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可能是天太热了,我有些头晕。”
“不如你靠着我待一会儿,按照惯例,今日最多半天,人就都回来了,你再忍一会儿。”白芸秋参加过几次秋猎,所以对秋猎的流程甚是熟悉。
实在是裴秀容如今的脸色太过吓人了,浑身冒着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上、唇上也都没了血色。
“我还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说完,裴秀容就靠在白芸秋身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大约一刻钟,听着裴秀容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渐渐沉稳,白芸秋轻轻吁出一口气,刚要开口,忽然有人指着远处叫了起来,“快看!那是不是长宁公主!”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刚才还英姿勃发、志得意满的长宁公主这会儿正被侍卫抱着,歪着头像是虚弱到了极点,跟在一边的侍女不停的掉着眼泪。
及至一行人越走越近,众人才发现长宁公主不止脸上带着伤,黑色骑装上被误以为是大块大块的深色水渍,其实全都是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液。
好好的秋猎,却出了这样的事,崇真皇帝又惊又怒。“太医呢,快过来给长宁医治!”
随时待命的太医立刻上前替长宁公主诊治,发现她身上不仅有猛兽的抓伤,还有多处挫伤。右腿有些骨折,不过好在伤处都避开了要害,所以虽然看上去吓人了些,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宁怎么会伤成这样?”崇真皇帝厉声训斥道。
负责保护长宁公主安危的侍卫长也受了伤,跪在地上满头大汗,“回皇上,原先在猎场里好好的,忽然传来一声长啸,紧接着一头发了狂的老虎便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公主策马在最前方,那老虎便直冲着公主而去,马匹受了惊,也跟着乱了起来。公主躲闪不及,被老虎拍了一掌,从马上飞了出去。”
“猎场里怎么会有老虎出现?”崇真帝转头看向内务府负责此事的大太监,大太监早已跪在地上,“奴才,奴才一早就叫人搜遍了整个围场,的确是没有发现猛兽的影子。”
这就是他也不知情了。
然而这种似是而非的话怎能让崇真皇帝满意?他抬起脚冲着那内侍狠狠的踹了一脚,“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朕要你们何用?”
他这一脚直踹在内侍胸口,内侍“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像是没了意识。然而这会儿谁也不敢上前,太医又全都围在长宁公主身边,后来还是崇真皇帝看着碍眼叫人过来将他拖了下去。
不过见那内侍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想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裴秀容再一次直观的感受到天家的冷漠与无情,这就是皇上,前一刻还能笑得无害,可转瞬便翻脸不认人。他甚至无须开口,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决定你的生死,这种不知何时头上的铡刀就会落下来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见她吓得打了个冷瞻,白芸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经过太医紧急救治,长宁公主身上已基本止了血,骨折的部分也由医女涂了伤药后用木板固定住了,唯一不便的就是伤口短时间内怕是沾不得水,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且得好好养着呢。
听说长宁公主没伤及根本,只需静养,崇真帝顿时松了一口气,大手一挥叫人将她送回帐篷里。
负责护卫长宁公主的侍卫已经领了罚——每人被当众打了三十板子抬了下去。
三十大板,一个不小心可是能要了人命的,得亏那几个护卫平日里勤于习武,三十大板打下来,至少还能保持清醒。
整个营地里顿时萦绕着一股血腥气,不少承受力差一些的妇人当场吐了出来。酸臭味同血腥味掺杂在一起,裴秀容只能使劲用帕子捂住口鼻,同时忍不住为还未归来的顾远卿担心起来——长宁公主带着几十个护卫都受了这样重的伤,他如今可还安好?
这会儿就连一向乐观的白芸秋都说不出安慰的话来了,她的夫君也至今未归,万一真的出了事……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好好的一场秋猎也变了味道,这会儿大家只盼着参与狩猎的人平安归来,至于什么名次不名次、奖赏不奖赏的,早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好在众人并没有等上太久,继长宁公主被人抬下去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且单听这阵仗绝不是一两个人。
没过多久,上百人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连崇真帝都忍不住站了起来,就连一旁的贵妃也早没了先前的从容,望眼欲穿的看着前方的队伍,两只眼睛不停的扫视着人群,急切的盼望着看见自己唯一的儿子——深受崇真帝宠爱的五皇子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