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闹过后，顾远卿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缓和了许多，裴秀容任由他将自己揽入怀中，靠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秦叔走南闯北，几乎各地都有他的故交，明日我去信一封请秦叔帮忙查查，明玉的事肯定会有下落的，你莫要太难过了。”
“我只是没想到，”顾远卿的情绪有些低落，“明玉竟会做到这个程度，我就这么不值得她信任吗？我是她的父亲，难得还会害了她不成！到底是怎样的仇恨，让她作出如此荒唐之举？还是说，她算准了我会替她抗下一切，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
没错，顾远卿已经叫人去信给无业寺主持，此事暂且不对外公布，别人问起就说顾明玉依然在无业寺清修——无论如何，总比将顾明玉下落不明的消息宣扬得人尽皆知的好。
“明玉会没事的。你不也说了吗，那无业寺没有外力相助轻易出不来，能让人费这么大的力气去助明玉，那说明明玉身上一定有他们需要的东西，既然花了这么多的心思，不会轻易对明玉动手的。”
顾远卿没再说话，背对着裴秀容好像睡着了，可裴秀容明白，这一夜，他可能都难以安枕了。
许是心里有事，这一晚裴秀容也没怎么睡着，只在快天亮时才终于阖了会儿眼，然而顾远卿几乎是熬了一整夜，好容易等到屋子里渐渐明亮起来，顾远卿便出了门。临出发前，裴秀容迷迷糊糊中听到他的话，“这几日你照顾好璟儿和然儿。”
接下来的一个月，顾远卿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若不是他时不时让顾文送来口信，裴秀容还以为他这是离了福州亲自带人去寻顾明玉了呢——其实也差不多，为了打听顾明玉的消息，顾远卿不仅将手头的人手都派了出去，还给顾家在各地的商铺去了信，让他们按着信上所说找人。
自己又是忙着府衙的公务，又是忧心顾明玉的下落，整个人瘦的好像风一吹就会被刮跑一般。
可即便顾远卿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顾明玉就像是汇入大海的一颗水珠，整个人如同人间蒸发似的，毫无踪迹可寻。没人知道她去了何处，更不知她现在是否还活着。
终于，一个月后，顾远卿再度病倒了。
病倒的前一晚他刚接到手底下传来的消息，哪里都没有见过顾明玉出现，又随着顾明玉失踪的天数一天天增加，绕是顾远卿再镇定，这会儿心下也甚是不安——他甚至无数次祈祷，只要顾明玉回来，只要还有她活着的消息，他可以既往不咎。
然而他的期望几次三番的落了空。他的焦急和担忧与日俱增，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能挺到现在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在苦苦支撑——终于到这一日，他已经是极限了。
听闻他晕倒了，裴秀容身形一晃，差点也没了意识，好在宋嬷嬷使劲的掐着她的人中，她才渐渐苏醒。
醒来的第一件事，裴秀容就去派人将得了消息匆匆赶回来的顾子言叫了过来。
“你是个好孩子，明玉走到这一步也有我的责任在里面，我难辞其咎。可是你父亲呢，他为了你们操心操力，可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
你可知今日荣大夫同我说了什么？他说，若不是你父亲平素还算康健，早就撑不到这一日了，他还说，若是继续这样，恐于寿数有碍！”
如果只是顾远卿生病，裴秀容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可是竟然有损寿元，这让裴秀容如何坐得住！
就连顾子言，听闻父亲的身体已成了这般，也身子一晃，扶着桌角才堪堪站稳。
“父亲他现在，怎么样了？”顾子言哑着嗓子问道，声音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粗哑无力。
“荣先生给他开了安神的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说是这段时间过于耗费心神，须得静养。我今日请你来，是想拿出个章程来。这件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夫人打算如何？”
“明玉的下落不能不寻，但是也不能为了明玉的事将整个顾家都搭进去。我只问你，这段时间府中上下都成什么样子了？
你父亲整日奔波，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你呢，眉宇间藏着一股郁气，这段时间怕是在书院也不得安生。
就连在顾家做事的仆从，整日里也是提心胆吊，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你是你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你以为这样下去这个家会如何？”
顾子言沉默了。
这样人不像人，家不成家，人心都快散了。散了的人心想要再聚齐谈何容易？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是继续放任自流，顾家，危矣。
顾子言突然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裴秀容拜了拜，“今日多谢母亲点醒言，言知日后该如何行事了。”
他从来唤裴秀容都是“姨母”或“夫人”，现在却突然叫她“母亲”，这是不是意味着顾子言开始从心底里接纳她了？
原先气势如虹的裴秀容顿时一愣，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似乎是没想到还能有一日听他这样唤自己。
顾子言本是一是冲动才脱口而出，可见到裴秀容这样的反应又觉得这样叫似乎也不错——不管怎么说，单看她待父亲的心，便当得起这一声唤。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裴秀容故作镇定的拿起桌上的团扇扇了扇，“可能我这般是冷血了些，但是人总得朝前看。若你信得过我，以后顾明玉的事就交给我。如今你父亲还在病榻上，你就是府里的主心骨了，你可能立得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过了最初的别扭劲儿，顾子言叫的别提多顺口了，“既如此，那就有劳母亲了，母亲且放手去做，府里的事就交给言吧。”
“如此，甚好。我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母亲请讲。”
“这几日我要照顾你父亲，明璟和子然还小，我怕他们扰了你父亲清净，你课业之余可否替我看护他们一二？我将郭嬷嬷和宋嬷嬷留下来，你只需抽空去看看他们即可。”
“言也很喜欢璟妹和然弟，定不负母亲所托！”顾子言干脆的应了下来。
裴秀容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看出她身子不适，顾子言很快便告辞了，裴秀容抚着胀痛的额头，含混不清的吩咐着，“收拾东西，这几日我要在书房住下。”
说是书房，其实床榻、浴间、杂物间……一应俱全，就紧挨着裴秀容现在的院子，只不过单独成院，最前面是会客室，然后是顾远卿处理公务的书房，最里面是卧室——这一月顾远卿就宿在此处。
这次顾远卿的病来势汹汹，又不好将他随意挪动，裴秀容干脆叫人收拾好细软自己住了过去。
顾远卿这一病，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嘴唇干裂，起了一层白皮，眉头紧皱，还不停的说着梦话。
裴秀容为了方便照顾他，直接在地上打了地铺，这会儿听见他的声音便立刻去取了帕子来，好替他擦去身上出的冷汗。
荣大夫一早便说了，只要高烧一退，日后就是好好养着便可。这会儿见顾远卿满脸憔悴，裴秀容是既心疼又生气——怎么就这样不爱惜自己！
睡梦中的顾远卿一直在喊冷，裴秀容去外间唤了守夜的冬雪来，两人开了柜子将一床厚厚的棉被压在他身上。然而顾远卿还是觉得冷，裴秀容一咬牙，干脆和衣在床上躺下，伸出手臂揽着顾远卿。
感受到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热源，顾远卿下意识的靠了过去，像只八爪鱼似的挂在裴秀容身上，皱的死死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
然而热的要死的裴秀容就不怎么好受了，她又没有得了伤寒，即便这会儿天凉了盖这么多也有些热，更别提顾远卿身上的温度就像个火球一样，她夜里睡得迷迷糊糊，自己热的把被子掀了大半。
第二日一早，裴秀容便觉得有些不妙。她竭力睁开发沉的眼皮，只觉得嗓子干涩、头晕脑胀——坏了，自己好像也发热了。
正好替换冬雪的夏竹红云来了，见主子久久不喊起，轻轻敲了敲门。
裴秀容努了努嘴，听见自己发着气音，“进······来。”
两个大丫鬟一进门就见她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连忙跑了过来，“夫人您哪里不舒服？”
裴秀容扯了扯嘴角，翻过身一拳打在顾远卿身上，“还不都是这个家伙害得！这几日拦着璟儿和然儿，让他们别近我的身，我怕他们跟着过了病气。去给我煮碗姜汤水来，发发汗。”
说是打人，其实就跟拍拍顾远卿衣服上的土似的——她到底顾忌着还在病中的人，没敢真用什么力气。
看出了主子的嘴硬心软，两个大丫鬟但笑不语。裴秀容被她们看的怪难为情的，拉过被子盖住头顶，“还不快去煮汤！”
“是，夫人，奴婢们这就去。”两个丫鬟偷笑着出了门，见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裴秀容才猛地掀开被子透透气，然后嗔怒的看了身边的顾远卿一眼，“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