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如何见到那人?”虽然只是一个并不确定的消息,顾远卿仍然没有放弃,明玉是他的女儿,他甚至做好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准备,且他知道裴秀容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她这么说了,必定有一定的把握。
只是裴秀容的语气却有些飘忽,“那天是秋猎的最后一日,太后娘娘身子不适,便先行离开,跟在她身后的侍女面纱露了出来,我正好抬头看去,便见到了那女子与明玉甚是相像的侧脸。”
“你是说,太后娘娘?”
“是啊,”裴秀容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想,这人是不是只是碰巧长的同明玉很像,毕竟,以明玉的出身,总不至于到太后面前去做一名侍女。”
以武宁侯府的地位,顾明玉就算是皇子妃也是当得的,只不过顾府一向中立,万不会允许府中嫡出的姑娘同皇家有什么牵扯。抛开皇家,只要顾家愿意,京城的各个世家都很愿意同其联姻。
与名门望族的主母相比,区区一个侍女,纵然是在太后面前伺候,也终归是个奴才,身家性命全都是主子一句话的事。这样如履薄冰、朝不保夕的活法,像顾明玉那样骄傲的人,真的甘心忍受吗?
见顾远卿蹙着眉头,裴秀容替他按了按,“我也只是偶然看到了,是不是明玉还不确定,你莫要太过伤神。何况以明玉的脾气,怎会情愿为奴为婢呢。”
顾远卿苦笑一声,“连从无业寺逃跑的事都干的出,我真怀疑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你放心,明玉下落不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现在她做什么我都受得住。先不提她了,你快点躺下歇歇,为难你整日为我挂心了。”
裴秀容脱了鞋,和衣在一侧躺下,然后轻轻拍了拍,“你也小憩会儿吧。”
这边夫妻二人相拥而眠,而另外一边,一个在远离皇宫的小巷子里,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响声来自巷子里唯一一间宅院的正房,此刻主屋里已是满地狼藉,桌上原本摆着的、从街上摆的摊子上廉价购得的花瓶碎了一地,一个一身紫色罗裙的女子正怒目圆瞪,“我还要在这等贫贱之地待多久?”
立在一旁的绿衣女子招了招手,示意几个小丫鬟把地上打扫一下,自己则慢条斯理的拿起剪子将窗台上摆着的花剪了枝,“你急什么?先前一年你都忍了,怎么偏生这几日就过不下去了。”
“当初明明说好了只要我按照你们的要求去做,我就能光明正大的回京,可现在呢?整日关在这破屋子里,我同那下水沟里的老鼠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着呢,下水沟里的老鼠可见不得光,你呢,几天前不刚去满京城的晃了一圈吗?怎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还不能让你满意吗。”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绿衣女子已经摸清了她的心思,习惯了她动不动就要发上一通火,就连桌上每隔几日就要被打碎的花瓶,也是她使人买来的。
所以即便面前的人双目赤红,眼中的疯狂像是随时要将她吞噬,她也依旧镇定自若。
“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紫衣女子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我可是侯府大小姐!侯府大小姐!如今却被你们诓骗,整日做那伺候人的下贱活!还有那个可恶的老虔婆!你看看我的手,都被她抓破了!”
紫衣女子举起了手,只见她两只手的手背上都挂着深深的指甲印,像是被人大力抓过,露出青黑色的印记。
“当初主子说要助你离开,你是怎么许诺主子的?你不会忘记吧。”
见她不依不饶,绿衣女子也冷了脸,“纵然以你原本的身份,想面见太后尚且不能,如今多亏了主子的福,你才有机会取得太后的信任,只要你坚持下去,总有得见云日的一天。怎么,这么点苦头都受不住?还是说,你还想回去那无业寺了结余生?”
提起无业寺,那紫衣女子立刻住了嘴,原本嚣张的气势也瞬间矮了下去,“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我的大小姐,当年你在无业寺里吃的苦总比今日的多,那时都熬过来了,如今掉进福窝里,吃穿住行都有人伺候着,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女子带着凉意的叹息声传入耳中,让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你要知道,”绿衣女子高高在上的看着她,“主子能让你青云直上,也能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你若不愿,等着接替你的人有的是。”
“我做,我做就是了,你不要总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怪瘆人的。”
绿衣女子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能得主子青眼,那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顾大小姐,做人,要惜福。”
“这几日太后身体不适,宫中必定有太医时刻侍奉在侧,你便暂且在此处静静心,没有我的同意,莫要出这个院子。”
说完,绿衣女子叫人将京城里新出的胭脂水粉端了上来,“你上次做的很好,这是你应得的。”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种事她做的极为顺手,命人放下这些,绿衣女子轻移莲步,缓缓出了门。
当屋门禁闭,房中只余下紫衣女子一人时,她气的浑身发抖,粗重的呼吸和眼中的仇恨让她原本俏丽的容貌增添了几分阴霾,“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顾远卿在侯府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休养了十天,腿上和背上的伤几乎已经痊愈了,不过由于背上的伤口太深,以后怕是要留疤了。好在他是男子,对于此等事并不在意。
这中间他还收到过三皇子辗转叫人送来的书信,大意是多谢他出手救下长宁,随信还附赠了一盒治伤的药。
然而想到裴秀容脸上的疤痕还留着浅浅的印记,那盒药膏便被他束之高阁,很快就忘到了脑后。还有理应写给三皇子的回信,往往也是刚提笔写了几个字,便被他撕掉,甩在一边。
及至顾远卿恢复了每天半夜便要起身去上早朝的日子,那封写了几个字的信,还放在书房的案桌上。
这天下了早朝,顾远卿刚出了宫门,又经过一条街,马车忽然被人拦住,来人一身酒肆的小二扮相,笑呵呵的递过来一个红木食盒,嘴唇微动,一声腹语传了过来,“顾大人,殿下有请。”
顾远卿打量了来人一眼,“我知道了,你去吧。”
待到那“小厮”欢天喜地的领了赏,顾远卿放下了马车上的帘子,熟练的打开那食盒,掰开放于最下层的一块点心,里面放了一张卷着的字条。
将那字条小心展开,上面用馆阁体写着——“今日申时,聚贤楼一叙。”
聚贤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高峰时可容纳上千人,又地处京城最繁华的地段,酒楼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虽然号称是聚贤楼,可但凡有些名气的士子举人,都不愿来此——他们认为这是自降身价。
不过聚贤楼的美食算是京城一绝,不少朝中大臣常叫了下人去聚贤楼打包一桌菜肴带回去,所以虽然聚贤楼在大盛朝毁誉参半,可源源不断的银子是排着队的送上门。
申时一到,顾远卿换上常服,轻车熟路了来到了聚贤楼三层的“玄”字号包厢。
他在包厢里等了一会儿,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咔嗒”的响动,接着右侧墙壁上整面的书架缓缓向后转动,一个一身玄色锦袍的男子从阴影里缓缓走出。
“微臣见过三皇子。”顾远卿起身对着来人恭敬的行礼。
没错,来人正是自秋猎受了伤后便称病不出的三皇子。
任谁也想不到,聚贤楼的包间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密道。当然,他们更想不到的是,这间在京城中以财大气粗闻名的酒楼,背后的掌权人竟是中宫嫡子。
“端砚快快请起,”三皇子伸出手握着他的手臂将人拉了起来,“身上的伤可是痊愈了?”
“托殿下的福,已经好了。”
“你可是还为那日的事耿耿于怀?”三皇子将茶杯握于手上,“事关长宁,我不得不小心行事,你的功劳,我都记着。”
“难道在陛下眼中,微臣就是那等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自然不是。”三皇子叹了一口气,“只是自从秋猎回京,端砚兄再也不曾回过书信,今日邀你过来,便是想听端砚兄为我解惑。”
“殿下您素来礼贤下士,微臣又怎会为了些许小事斤斤计较?只是事关内子,微臣实在是心中不快。”
“端砚兄不妨一吐为快。”
“殿下,荣臣说一句僭越的话,若是早知今日,微臣恨不得从未出手救下长宁公主。您可知那日在营地,长宁公主险些毁了内子的容?”
“什么?!”三皇子失手打翻了茶杯,“可有请过大夫?”
女子若是毁了容,不仅可能会受人嘲笑,更甚者还会为夫家所不喜,一封休书赶出府去更是常有的事。若裴秀容真的毁了容,那长宁的罪责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