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淳一脸茫然地站起来,努力地想要回想刚刚余夫子残留在他脑中的声音。
想了半晌也无果,正当堂内一片安静之时,许淳听见了梁襄的声音:“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余夫子见梁襄将刚刚的句子念了一遍,便看向他,等着他接着说义理和见解。
谁知竟等来了梁襄的一句:“学生果真还是想不到。”
许淳抽抽嘴角,瞥了梁襄一眼,谁知竟正好对上梁襄的视线,梁襄带着一脸邀功的表情看着许淳。
许淳有些诧异,随即便明白了梁襄的用意,原来梁襄竟是在提醒他。
只是,这件事难道不是你梁襄引起的吗?!
许淳白了梁襄一眼,随后转过头看向余夫子,说道:“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便是指有才能的人需向没有才能的人请教,知识多的人得想知识少的人求教。”
余夫子也知道梁襄的小把戏了,横眉怒视了一眼梁襄,却也没打断许淳的话。
许淳继续道:“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有学问也需像无学问一样,满腹知识也应该像没有一样,受到别人侵犯也不计较,曾子以前的朋友就能做到这样。”
许淳能答出义理来是余夫子意料之中的事:“嗯,你且再说说如何破题吧。”
许淳思索片刻,答道:“君子无常师,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所谓满招损,谦受益,盖谦虚以受人,则闻见多而学问日广,宽恕以容物,则私意泯而德性益纯。凡以贤为圣,皆不出此二者。盖学者当致力于私。”
梁襄本懒懒散散地站着,听了许淳的答话后,身子正了正,认真地看了许淳一眼。
余夫子露出了惯常的星星眼,笑道:“问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说得好。”
余夫子一高兴,就将刚刚许淳和梁襄两人的小动作抛到脑后了。
许淳松了口气,好歹是不用被罚抄了。
托许淳的福,梁襄也没再被余夫子追究了。坐下之后,梁襄仍然不老实,扭着头笑看着许淳。
许淳被梁襄的厚脸皮惊到了,他都已经朝人翻了个白眼,难道梁襄体会不到他想表达的意思吗?!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许淳直接将梁襄当作空气,大有一副“不看不看,王八下蛋”的样子,只埋头自己写着自己的菜单。
到了散学之时,许淳也差不多将做拨霞供需要的食材列举完了,他看着菜单,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在现代的火锅里,肥牛卷、毛肚、撒尿牛丸等以牛肉为主的东西,基本是吃火锅必点的,只是在宋朝,牛肉却是吃不得的。
耕牛是古代的重要耕作工具,在以士农为高的“士农工商”四民社会里,是非常重要的生产资料。
除了牛肉之外,羊肉虽然在大宋十分受欢迎,平民百姓却难以吃到,只因羊肉价贵,富贵人家才能买得起。
肥羊卷、肥牛卷暂时是做不成了,但其它能煮的,许淳都一一列了出来。
素菜上,许淳写了白菜、矮黄(娃娃菜)、生菜、荠菜、冬瓜、黄瓜、山药、竹笋、紫菜、莴苣、胡萝卜、豆腐、以及各种菌类等等,这些菜在现代也是常被下到火锅里吃的,只要底汤调的好,便是素菜吃起来,也会别是一番风味的。
荤菜里,吃不了牛肉,羊肉又太贵,但诸如鱼肉、鸡鸭鹅肉、猪肉等等还是没问题,再加上鸭血、鸭肠、鱼丸、自制香肠等东西,荤菜类也是能吃到爽的了。
散学时,众学子们都围上梁襄,纷纷邀请他一同去酒楼吃饭。
乔群也是其中一个:“梁小侯爷,您刚来云梦县,肯定还未尝过云梦的特色菜品,这云梦县中,当属怀水街口那家蜀湘楼的味道最好,梁小侯爷今晚可否赏脸,让我请您前去吃个晚饭?”
梁襄笑道:“怎可让你破费,我初来云梦,应当由我宴请诸位。我一直听闻许家二公子所做的烧烤味道极佳,却还没尝过,不如明日晚上就由我宴请诸位,摆上一场烧烤宴,如何?”
梁襄声音不小,堂中的学子们都听见了,皆是一片欢呼之声,能去参加夜宴热闹热闹,并且还是梁小侯爷的宴会,众人皆是十分欢喜。
许淳本在收拾自己的书准备回家,突然被cue,下意识地就回过头去看,一看,便正好和梁襄视线相对。
梁襄偏了偏头,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二公子,明日可愿意为我准备这个酒宴?”
“…………”不愿意,一点儿都不愿意。
然而许淳却没有理由拒绝,总不能告诉梁襄自己看他不顺眼所以不想帮他办晚宴,更何况,如若能接了这次晚宴的筹办,许淳便能大赚一笔。
倘若能办好这次晚宴,那可比许淳的小摊卖好几天烧烤都挣得多。
许淳朝着梁襄作了个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多谢梁小侯爷抬爱,我自然是愿意的。”
梁襄哈哈一笑:“如此甚好,那明日晚上,便请诸位到我那墨韵堂中一聚。”
学子们全都喜笑颜开,纷纷应道:“多谢梁小侯爷。”
许淳背上了书箱,正准备跟许韶和许鸿一起走时,一只手横在了面前:“二公子,先别急着走啊。”
许淳觉得,如果自己是在漫画之中,那么脑勺上一定会有一个“井”字。
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了笑容:“小侯爷,您还有什么事?”
梁襄眼角弯着,说道:“二公子怎的忘了,刚刚课上时不是想与我说那拨霞供之事吗?课上不便,没法说长话,如今放课了,我们可慢慢地促膝长谈了。”
什么叫想与他说拨霞供之事?!明明是他非要听!更何况,谁愿意与他促膝长谈?!
许淳脸上的笑容都没了,拒绝道:“今晚可能无法与梁小侯爷细说那拨霞供之事了。”
“哦?怎的呢?二公子晚上有急事?”
许淳道:“明日不是要帮梁小侯爷准备晚宴嘛,我想现在回去就布置布置,与家仆厨子说好,确保明日晚宴万无一失。”
梁襄一副大为感动的样子:“没想到二公子竟如此上心,今晚便要开始准备了,那明日我便拭目以待了,看看二公子能给我准备怎样的惊喜。”
许淳心说,谁要给你准备惊喜了,我做好我的烧烤就完事儿了,拿了钱之后就跟你两不相干了。
说上了一大堆话,许淳终于顺利跟梁襄道别,和许韶、许鸿一起坐上了回许府的马车。
路上,许韶笑道:“这梁小侯爷竟如此看好你的烧烤,看来此次你的拨霞供被选上官家的寿宴,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
许淳皱着眉头:“大哥觉得梁小侯爷是看好的意思?”
许韶点点头:“是啊,今日你不也听到了嘛,梁小侯爷对你烧烤可是赞不绝口。”
赞不绝口?明明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许淳道:“大哥真这么觉得?我怎么觉得梁小侯爷好像并不是欣赏的意思呢,反倒像是在取乐于我。”
许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许鸿插嘴道:“梁小侯爷为何要取乐于你,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怎的如此自恋。”
“…………”
许鸿好不容易消停了两三天,这又是怎么了?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许淳反唇相讥:“三弟如此激动,难道是因为觉得梁小侯爷较为重视于我,让我出了风头,而对你们不闻不问,便感到嫉妒着急了吗?”
许鸿被戳中心事,脸都憋红了:“才不是这样,你别瞎说!”
许淳摆了摆手,懒得理他。
许韶趁机说话,来打断两人的争吵:“那淳哥儿你今晚回去可要统筹安排一下吗?”
许淳摸了摸下巴,说道:“其实也不急,晚上我还有其它事情,明早再起来准备也行。这样吧,大哥你明日可否帮我跟余夫子告个假,明天我出去办点事,办完事后便去墨韵堂开始筹备。”
许韶一口应道:“好的,淳哥儿放心吧,我明日会和余夫子说的。”
回了许府,用过晚饭后,许淳便叫来了古武阳,与他交代拨霞供以及店面的事。
“大阳,看看这几张纸。”
古武阳接过,细细端详起来:“这张是画的锅子?看上去有些像吃拨霞供用的锅子。”
“嗯,不错,就是吃拨霞供用的锅子,再看下一张图。”
古武阳将覆在上面的一张纸拿下,去看下一张纸:“这是?”
许淳站到古武阳身侧,指着图给他解释:“看到这两张图你应该就明白我想干什么了,我想开个拨霞供的店。你且看这纸上我画的,我设计了各种容客量的桌子,意思就是说,有可以两人坐的,四人坐的,如果是多人聚在一起,还有大桌子可以用,这样便能满足客人不同的需求。”
古武阳连连点头:“公子,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许淳道:“当然好了,这可是多次实践得出的结果。”
“嗯?”
许淳:“没什么,你再看第三张纸。”
古武阳拿了纸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有些他认识,有些他就看不懂了。
古武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公子,这有些字………我不认得。”
许淳拍拍古武阳的肩膀:“大阳啊,你该增加点文化素养了。”
古武阳哭笑不得:“我哪有闲钱和闲工夫读书啊,您可别打趣我了。我若识字,不就去考功名去了吧。”
许淳顿了顿,正色道:“那大阳,你想读书嘛?”
古武阳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乍一听到,竟觉得有些好笑:“我……我去读书?”
半晌,古武阳看见许淳脸上的神色十分认真,不像是在与他逗乐子,才说道:“读书,我……我自然是想的。”
“那么,明日起,我让你帮忙办的事,你吩咐给手下人做了之后,便去县学念书吧。”
“什……什么?二公子,您不是认真的吧?”古武阳都开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你看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的样子?还是说,你其实并不太想去读书?”
古武阳连连摇头:“不是的,二公子,我想去读书。”
许淳温和一笑:“那便去。”
古武阳感激涕零,就要给许淳行礼叩拜,许淳忙制止住了他:“行了,别整这没用的了,我来与你说说明日你都要去办那些事。”
第二日,因为不用去上学,许淳睡了个懒觉,一直睡到自然醒,觉得神清气爽,将前几日没睡好的觉全都补回来了。
洗漱完毕后,许淳便带上了古武阳出门,两人先是到了店里,见到了许淳之前吩咐古武阳找的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姓郑,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面相看上去老实忠厚。
许淳将自己画的店面设计图和拨霞供的锅子图给账房看了,又给了账房一些银子,叮嘱他去找一些人来将店里好好布置一下,又托他找铁匠先打一口锅子出来给自己瞧瞧。
郑账房接了银子和图,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完成任务。
做完了这件事,也就没太多别的事情了,他又带着古武阳去街上的烧烤摊子看了看。
烧烤的生意果然还是在晚上比较好,中午的时候,没太多人出来闲逛,专门来买烧烤吃也没必要,各家各户在午饭时都自己做了菜。只有在晚饭后,大家闲着没事,出来逛逛的时候,会来摊子买烧烤吃。
许淳心想,今晚晚宴上的烧烤必然要做好,既然平白多了这样的一个大订单,他便要借力做好广告,让烧烤的名声更响,响彻整个大宋。
赚了今晚这笔钱,也能为之后的生意攒些资本了。
许淳看完了烧烤摊子,抬步朝着梁襄的墨韵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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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关于牛肉:《宋建隆重详定刑统》中记载:“诸故杀官私牛者,徒一年半。诸盗官私马牛而杀者徒两年半,主自杀牛马者徒一年。”就是说,私宰官家的牛要坐牢一年半,偷盗官家的牛马杀了的坐牢两年半,擅自杀自家的牛,也要坐牢一年半。
关于羊肉:《夷坚丁志愿》中有记载:吴中羊价高,肉一斤,为钱九百。
宋代诗人高公泗有诗《吴中羊肉价高有感》:平江九百一斤羊,俸薄如何敢买尝。只把鱼暇充两膳,肚皮今作小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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