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韶笑了笑,便将要到嘴边夸他的话收了回去:“好好好,我不说了。”
许淳道:“如今的拨霞供,只是用兔肉涮着吃,但其实真正好吃的拨霞供,是可以加上许多其它的东西的,并且不一样的汤底,做出来的拨霞供的味道也是不一样的。”
许韶如今对许淳说的话深信不疑,既然他说好吃那肯定就真的好吃,便说道:“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等梁小侯爷来找你商量烧烤之事的时候,你就可以跟他提一提拨霞供的事。”
“好”,许淳点点头,继续说道,“不过目前我只是画出了锅,关于可以用作吃拨霞供的菜,我还得细细安排一下。”
许淳又将拨霞供该如何吃,怎么样吃才好吃等等问题给许韶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许韶听了之后直呼“绝妙”。
第二日早晨,许家三兄弟又是一起去县学,许淳发现,许鸿如今虽然一如既往地对他鼻孔朝天,但在相处之时,却不再无端挑衅他了。
三人到了快到学堂门口时,只见一堆清一色的白衣学子们围着一个身穿赤红衣服的人,看上去甚是扎眼。
“梁小侯爷?”许鸿远远地便认了出来那红色衣服的人是谁。
许韶也瞧见了,奇道:“确实是梁小侯爷,小侯爷来县学做什么?”
许淳一路上都在思考他的火锅食材,因此“梁小候爷”这几个字没能在他心里激起太多涟漪。
许韶拉了拉许淳道:“淳哥儿,梁小候爷今日竟来了县学,咱们一起过去打个招呼吧。”
许淳瞥了眼被团团围住的梁襄,默默地觉得看上去似乎很难挤进去。
许淳正想着,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梁襄的目光。
梁襄本在跟学子们说着话,却突然回过了头,正好对上了许淳的视线。
梁襄眼形狭长,眉飞入鬓,一双眸子竟像有魔力一般,看着人时仿佛能传递无声的情感。
许淳愣了一下,见梁小候爷朝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他回过神来,随即跟上大哥许韶的步子,前去拜见梁襄。
梁襄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许家三兄弟还了个礼。
昨日他已经见了许韶和许鸿,却并未曾见过许淳。
许韶充当中间人,给许淳和梁襄互相做介绍:“梁小候爷,这是家弟许淳。”
许韶又抬起手指了指梁襄:“淳哥儿,这便是昨日我与你提起的梁小候爷。”
两人又互相行了个礼,梁襄说道:“许家二公子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我早在汴京之时便已知晓,听闻二公子的烧烤味道绝妙,此次我来云梦县,便是为着你这烧烤来的。”
许淳从远处瞧时,便觉得这梁襄眉眼生得极好,如今走近了,细看之下,越发觉得他的长相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魅惑。
许淳谦虚地笑了笑:“承蒙梁小候爷夸赞,许淳愧不敢当。”
话音才落,众学子们就瞥见余夫子手里持着书从门口进来了,众人瞬间作鸟兽散,朝着梁襄拱一拱手,便奔回自己的位子上坐着了。
许淳懒得往别处再走了,便随手将书箱放到了梁襄右手边的座位上。
坐下之后,许淳将书页翻到了余夫子正在讲的那页,随后堂而皇之地铺开纸张,开始写起了自己的东西。
写着写着,许淳就感觉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他摇了摇头,觉得或许是错觉,便埋着头继续写着自己的东西。
余夫子还在兢兢业业地讲着课,站在前面的他将许淳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却也不打算再制止他了,反正点他起来,最后的结果都是他能顺顺当当地答出问题来,甚至还能列个一二三条。
许淳越写越感觉不对劲,那道视线就像黏在他身上一样,引得他不得不去在意。
他放下了笔,朝着那道盯着自己的视线看过去,而后竟直直地撞进了梁襄的眼里。
梁襄被许淳直接抓包,却丝毫不尴尬,仍是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甚至还勾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许淳满脑子问号,不知道梁襄看着自己是想干嘛,但别人都朝自己笑了,总不能不理,于是许淳回了个友善的笑容。
许韶坐在梁襄后面,看见了梁襄和许淳之间的互动,想着照这个架势发展下去,梁襄选许淳的拨霞供呈上宴席,大概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梁襄微微偏头,眼神看向许淳桌上铺开的纸,看上去似乎是在询问许淳写的是什么。
许淳虽然也挺想回答他的,但碍于在课上不方便交谈,并且他的东西还没写完,于是许淳装作看不懂梁襄眼神包含的意思,依旧挂着一副友善的笑容看着梁襄,还朝着他点了点头当作回应。
梁襄见许淳没理自己,挑了挑眉,拿起桌上放着的笔,蘸了墨,开始写起字来。
许淳摆脱掉了黏着自己的视线,耸了耸肩,接着完成还没写完的东西。
突然,一个小纸团从左边飞了过来,精准无比地落在了许淳的笔尖旁。
许淳有些震惊地看着桌上的纸团,果然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古代,传纸条必然是上课的标配!
纸团的来源方向是左边,许淳保持着双手搭在桌上的动作,只将头往左边偏了偏,于是再次对上了梁襄的目光。
梁襄脸上还是带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笑,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许淳看桌上的纸团。
许淳这回总不能再装看不见了,只好抓起纸团,去看上面的字。
“你在写什么啊?”
“…………”许淳抽抽嘴角,现在他确定了,果然,左边那个人目前应该是挺无聊的。
然而不回也不礼貌,许淳只得在纸上写道:“拨霞供的食材。”
趁着余夫子转身的当儿,许淳将纸条投了过去。
他和梁襄这一来一回都被坐在两人后面的学子们看在眼里。在许淳看来只不过是课上无聊之时传纸条的行为,在其他学子眼里,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梁襄梁小侯爷自三年前被召回了汴京,便是官家眼前的大红人。
且不说他的父亲梁定是为这大宋守江山的英雄,梁襄自己也是年少成名。
四年前,宋辽边境又有辽军作乱,三番四次地前去挑衅,但官家一直秉承着的观念是“以和为贵”,能不战便不战。
然而,官家远在汴京,并不能深刻地理解宋辽之间微妙的关系。一味地退让,只能更长辽军嚣张的气焰,但出兵攻打,不仅违背了官家“以和为贵”的理念,也是对边境百姓稳定生活的摧毁。
最好的办法,便是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而维持这种平衡,仿佛是将一根竹竿立在一根针上一样,实为不易,且稍有偏颇,便是竹竿倾落,天下大乱的结果。
因此,四年前面对辽军屡屡的骚扰时,梁襄单人单骑,深夜奔袭当时的辽军军营,一把大火烧了他们的粮草,又在辽军发现之前全身而退,没留下一丝一毫的把柄。
烧粮草一事算是给辽军的一个小小警告,自此事之后,边境的辽军果然老实了许多,很长时间之类都没有再找宋军的麻烦。
此事传回汴京之后,官家大悦,称赞梁襄“虎父无犬子,有大智大勇”,从此梁襄之名广为传播,百姓们也更觉得梁家父子乃是大宋的定海神针。
梁襄在虚空之中便一把抓住了许淳扔过来的纸团,还自顾自地笑了笑,看上去似乎有些得意自己敏捷的身手。
他展开了纸团,看了一眼字后便提笔写道:“你要做拨霞供?为何?”
又是一扔,纸团稳稳地落在了许淳的手边。
余夫子素来严厉,经过这么多天,许淳已经相当深刻地了解了这点,因此,他并不是很想在课上跟梁襄这么扔来扔去,万一被抓住了……他可不想再被夫子勒令回去抄写四书五经。
想起上次被夫子罚抄的情景,许淳的肩膀抖了三抖。
他强忍着不耐烦打开了纸团,看了一眼后,皱着眉头重新撕下一张空白的新纸,写道:“此事说来话长,待散学后我再与你说。”
梁襄好整以暇地用左手撑着脑袋,许淳一将纸条扔过来,他便又精准地接住了。
梁襄和许淳两人扔纸团已经来来回回扔了四次了,坐在他们身后的学子们看得一清二楚,但碍于梁襄的面子,没一人声张。
其中有不少学子甚至希望跟梁襄传纸团的人能是自己,如果能够结识梁小侯爷,便意味着离朝中官员甚至是官家更近一步,如此的人脉,对今后科举或是仕途之路定然是大有裨益。
梁襄的纸团又双叒叕地扔了过来,许淳觉得自己已经是满脸的不耐烦了,难道梁襄看不出来吗?
但他更想不到的是,他觉得无比烦的事情竟是这学堂之中多少学子们趋之若鹜的心愿。
许淳靠着最后一丝好脾气打开了纸团,只见上面写着:“如若说来话长,那便长话短说。”
说你个头啊!许淳见过上课无聊传纸条的人,却没见过这种明明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仍然还要乐此不疲地将纸条扔来扔去的人。
许淳一脑门儿的官司,凭借着被激怒前的最后一丝理智,在纸上画上了几个大字:“无法短说。”
写字力度之大差点没将毛笔的笔锋戳开花,许淳大力地将纸团一揉,而后直直地朝着梁襄的脸上扔过去。
梁襄眼疾手快,纸团还没到跟前他就一把抓住了,正准备展开时,就听见一声怒斥:“你们在干什么?”
许淳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好巧不巧,刚刚就在许淳愤怒地扔纸团之时,余夫子正好回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在空中作抛物线运动飞过去的白色纸团。
余夫子最先看见的就是被扔纸团的人——梁襄,其他的学子们穿的都是县学统一的圆领大袖襕衫,唯有梁襄一人穿着赤红罗衫,一眼就能捕捉到。
“你,站起来。”余夫子隔着几个学子,遥遥地对着梁襄说道。
梁襄毫不慌张,脸上还带着一派云淡风轻的表情,他站起身后还轻轻抚了抚衣摆,看起来似乎胸有成竹。
余夫子并不认识梁襄,他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梁襄,不满地问道:“为何不穿儒生服?”
梁襄朝着夫子一礼,答道:“学生昨日不慎弄污了衣服,便将衣服洗了晾起来了,今日尚未完全干透,便未着儒生服。”
许淳瞪大了眼睛看向梁襄,我信你个鬼!这人说谎都不打草稿的吗?
众学子们当然也知道梁襄是信口胡诌,但当然无一人出面拆穿他,不敢也没必要。
余夫子没再管他衣服的事情了,继续说道:“你便来解一解刚刚我所念的那句话。”
梁襄稍稍抬头,四十五度角望向房顶,一副深思的样子,半晌之后,他朝着余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夫子,学生不知该如何解。”
“…………”
不仅余夫子无语了,堂中的学子们也挺无语的。
既然不会,您刚才那副深思的样子是在想啥呢?
许淳瞥了梁襄一眼,心说,这人戏真多,戏精上身了吧这是。
还没等他在心里吐槽完,下一秒他就躺枪了。
只听见余夫子冷哼一声,继而点了许淳的名:“许淳,你且来说说,这句话该如何解。”
“啊……?”许淳登时目瞪口呆。
这要是换在以前,他肯定一点问题都没有。前世他上课时便经常一心二用,除了听老师讲,自己也会一边写做家教的教案,充分利用好上课的每一分每一秒,课下便能有大把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兼职挣钱。
前些日子,许淳忙着画拨霞供以及店面的平面设计图时,其实也是听了讲的。旁人看他,或许会觉得他只是一直埋着头在做自己的事情,但许淳自己心里清楚,虽然他在做着别的事情,脑子却留了一部分给讲学的夫子。
但是这次,余夫子刚刚念的句子,许淳却一个字都没听着。
方才在传纸条之时,许淳的心思全被梁襄扰乱了,一会儿觉得他无聊,一会儿又对他有些愤怒,以至于半点神思都没分给余夫子的话。
作者有话说:
关于圆领大袖襕衫:
《宋史·舆服志》中记载:襕衫以白细布为之,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间有劈积,进士、国子生、州县生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