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普天之下,无人不识太初光觉剑,纵观十方,无人不知路剑神之名,没想到,他竟然输给了一个异邦人……”
“是啊,这件事要是传出去的话,那可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轰动呢,道祖脸面不存啊……”
“哪能轻易传出去,众位师父不都放了话吗?不让我们在山下乱说,而且那几位凶神恶煞的,还在山上呢……”
“那倒也是,瞧她今天那副样子,简直就是个戾气沉重的女魔头……”
“诶?谁能想得到,威名远扬的扶云剑神,如今只能倚靠着一名女子呢……”
路觅舟当着禅宗众多弟子的面,输给了来自外境的龙回音,引得佛门圣地,私语不断,禅宗众位大师,因着路觅舟与席萝等人的身份,不敢轻易让此事声张出去,特地嘱托了禅宗弟子,让他们一如既往清心静心,不可议论这件事。
但哪能就此,天下太平呢?
扶云剑神路觅舟,代表的可是整个十方大陆的面子,输给谁不好,他要输给龙回音这种外来人?而今他立场又特殊,他们这些佛心不稳的小和尚,又怎么可能不议论呢?
既有人议论,席萝便不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
如今,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曾经威名赫赫的剑神路觅舟,因为她这个女魔头,堕入了魔道,致使输掉剑决,失了面子不说,还令师门蒙羞,要是被道宗的人知道了,必然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席萝不愿见到事态如此发展,却也没有办法,让大乘禅宗为他们隐瞒这次的事情,更何况,就算他们想要隐瞒,龙回音与易连卿未必肯。
关于那些佛修弟子所谈,席萝其实都听到了。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解释。
为什么,他会输给龙回音?
为什么,给她甩脸色?
是怕她责备他吗?
在他眼里,她几时会在乎这些了?
席萝独自一人坐在禅房内,对着屋子里的金身小佛像发呆。
她在等,等他回来,等他给她一个温柔又沉稳的笑。
他不是个很常笑的人,可他的笑容,始终令她满心安定,如沐春风。
每当瞧见那样的表情,她都会觉得,她满怀期盼与欢喜地喜欢着这个人,甚至可以无所畏惧地相信他的一切。
席萝与佛像对视了许久,直至天黑。
路觅舟都未见人影。
期间,柳扶眉来了一次,与她说了些话,也是一阵无能为力,只好黯然离去。
直到夜里子时,路觅舟才找了过来。
禅房内,一片漆黑。
席萝坐在蒲团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微微映着金光的小佛像。
路觅舟的身影,缓缓投射下来,盖在了她身上。
他站定在她身后。
席萝并未回头。
可她知道,他回来了。
路觅舟沉默一瞬,开口:“抱歉。”
席萝唇角上扬,却不像是在笑:“你是在抱歉输掉了剑决,还是抱歉你的态度?”
他说:“也许两者皆有。”
席萝道:“只可惜,不管是任何一点,你都不需要说抱歉。”
输了剑决,他不需要道歉,因为这是他的比试,要道歉也是跟他自己道歉,与她何干?至于他的态度,她从未怨恨过,她并不需要他的道歉。
路觅舟略显无奈:“那我很抱歉,这么晚才过来找你。”
也许,这才是她不高兴的地方。
席萝没有回应。
路觅舟犹豫一番后,尝试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解释:“阿萝,这次的事情,是我的失误,是我无能,将你陷入这般境地,我不愿你为了我去做一个真正言而无信的人,只是,我私心不愿,你承下这份诺言。”
席萝背对着他坐着,沉默了很久,终于问道:“理由呢?”
他没说话:“……”
她直截了当:“不是输给龙回音的理由,而是你,为何那么奇怪的理由。”
他还是没说话:“……”
路觅舟无法说出这个真相,无法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次的事情,是他犯下的错误,他本不该如此的。
倘若被她知道,他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乱了心神,怕是会更生气。
在此之前,席萝试想过,自己可能会听到的许多答案,也曾试想过,他根本不会给她答案,毕竟他也有他的秘密,她以为,她的心情会很复杂,或难过、或气愤、或悲伤,可她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的她,心中一片宁静。
他缓缓靠了过来,在她身边席地而坐,与她一起,对着冰冷的佛像。
既然她要看佛像,那么他就在这里跟她一起看好了。
平日里话多的她,竟再也没有与他说过话。
一整夜,无声至黎明。
……
翌日清晨。
龙回音与易连卿去找了禅宗住持,表示他们皆希望,这次的比试,被时光所掩埋,两人软硬兼施,态度很明确,他们都不希望,路觅舟输掉剑决的事情被闹大,禅宗是个隐世苦修之地,本不愿轻易牵涉外面的风波,他们在各方压力下,也不太可能,将这件事扩散开来。
只是,龙回音与易连卿此举,令席萝有些疑惑。
他们这是装什么好人呢?
话说昨日,她与路觅舟在一间禅房内坐了许久,清早时,两人还是没有再说话,这让路觅舟很无奈。
她一幅很正常的样子,去找了楼邪与柳扶眉,且通知了禅宗各位大师,他们即将回转天吞朔夜宫的事。
也正是此时,撞见了易连卿与龙回音,与禅宗大师谈话。
易连卿见到她,远远地打了声招呼。
席萝瞪了他一眼,没理。
他撇下了龙回音,跟了过来。
“早啊,邪皇陛下。”
席萝冷漠脸:“……”
“我已让回音安排妥当,这件事不会外传。”
席萝冷漠脸:“……”
“邪皇陛下,看开点,正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有输有赢才有来有往。”
易连卿说话的语气,像是输掉剑决的人是她,而非路觅舟。
席萝又忍不住,剜了他一眼:“你才看开点。”
易连卿死皮赖脸地跟着她:“我看得很开啊,不管事态如何发展,我一向坦然以对,就好比说,邪皇陛下你,当真要做那言而无信的反派角色,我也看得很开的。”
席萝没说话,自顾自地往前走。
易连卿说:“听说你们一家要回去了?既然如此,我与回音是不是也该离开了?说起来,我远道而来,邪皇陛下都未曾好好招待我,不知道临别离去时,你们能否请我吃一顿饭?”
席萝骤然停下脚步。
他怔了怔,连忙站定在她身后。
她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本皇什么时候说过,本皇是言而无信的反派角色了?”
易连卿听罢,又是一怔:“什么?”
席萝说道:“本皇一世英名,怎可轻易出尔反尔,神阙帝尊与本皇赌约在先,怎可说废除便废除呢?”
易连卿用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她……
是要履行约定?
他问:“你要与我成婚?”
席萝笑道:“但看神阙帝尊敢不敢娶。”
易连卿不由得怡然轻笑:“这世间,还没我不敢的事情,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邪皇陛下你这般信守承诺,这般正派,你能给我这个机会,我自是非常高兴的。”
席萝皮笑肉不笑:“呵呵呵。”
易连卿靠近了几分,贴着她的肩:“你父亲知道吗?”
“你是与他成婚,还是与本皇?”
“行了,我知道他无法反驳你的选择。”
“哼。”
“当然,我也能猜到,小萝姑娘你目的为何。”
“……”
“但,我不在乎你目的如何。”
易连卿始终面带笑意,言语轻松。
他大约猜到是何原因了,很显然,她怎么做,是要将某人逼至极限。
就看那人会作何反应了。
易连卿看着她,笑意复杂:再如何厉害,终究是个女人,女人嘛,总是会做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来逼迫男人。
席萝没再理会他。
……
席萝准备尽早回转天吞朔夜宫之后的消息,路觅舟是从佛门弟子口中得知的,而后偶然撞见柳扶眉,才知道,她已经打算信守约定,在他输掉剑决后,与易连卿成婚。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说来,他没有想到,席萝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是的,就是幼稚。
她答应与易连卿成婚,不过就是想逼他,再一次向她低头罢了,只要他不愿见到她与他在一起,就必须去阻止这一切,是在惩罚他输掉比试,发泄她的愤怒吗?可曾想过,这种做法真的很幼稚?
如此信守承诺,一反常态,答应嫁给易连卿,以至于路觅舟都没有立场,与她一起回去了,他没有足够合适的身份,再待在她身边。
真当他没脾气?
柳扶眉是不懂他们在搞什么:“小萝的事情,我不会干涉很多,不过,事已至此,我还是不得不多说一句,她其实时常做一些令她后悔的事情,只是她偏生不敢认,向来自诩脸皮厚的她,其实脸皮薄得很。”
“扶眉仙子所言,我都明白。”
“现下你打算如何?”
“不知道,我……劳烦扶眉仙子,提醒她照看好铁牛。”
“你不与她一同回去了吗?”
“那是她的家,不是路觅舟的家。”
“她这么做,实在是惹怒你了。”
“是我失误有错在先。”
“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的。”
“扶眉仙子误会了,我并未刻意虚伪应答。”
“你真不生气?”
“也许是生气的,却也是,气不起来的。”
是了,他没有脾气的。
路觅舟在楼席萝面前,注定是没有脾气的。
她做什么,他都无法生她的气。
只是,倘若失去她,他一定会心痛得无以复加罢了。
柳扶眉倒是没有想到,他的性格变化如此大了,沉稳依在,比之久远的印象,倒是温润许多,以及,多了灵性,少了那入骨的慈悲。
她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说来,久年未见,你倒是越来越不一般了。”
路觅舟沉默一瞬,道:“此话怎讲?”
柳扶眉说:“更加像是,一个人了。”
路觅舟微微怔了怔:“……”
像……一个人……
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真是令他惆怅的一句话。
也许,她是对的,一个真正活着的人,除了心怀天下苍生的慈悲,还有着深藏于内心的欲,以及暗,站在天下人面前,可以是为黎民拔剑的剑神,可站在楼席萝身边,他也只是个会有喜怒哀乐的,八千众生中的一份子。
不过,他一直觉得,不管他是谁,属于他的夙愿,都没有变过。
柳扶眉辞别他之后,匆匆离去。
路觅舟并未与席萝一起回去,暂时留在了大乘禅宗内,在席萝看来,这是他的反击,他在告诉她,他生气了,然而,令席萝恼怒的,却不是他的不悦,而是他的沉默,他在得知消息之后,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
回到天吞朔夜宫的席萝,整天板着脸,戾气十足。
尽管如此,她还是按照最初的打算,操办婚事。
与此同时,消息也逐渐放了出去。
青鱼神阙之名,即将与天吞朔夜宫牵连紧密,那些暗处蠢蠢欲动的不知名势力,似乎也被震慑到了,倘若这消息是真的,那么,他们就算穷尽一生,也无法扳倒天吞朔夜宫这股“邪恶”势力了。
半个月后,席萝按部就班,向各方霸主,派送了请柬,邀请他们前来参加“楼席萝”与“易连卿”的大婚。
一时之间,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层出不穷。
所有人都在默默探听观察着,妖女楼席萝又在搞什么鬼。
她将事情闹得很大,令易连卿也有些措手不及。
甚至是楼邪与柳扶眉,都有点措手不及。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不过,这半个月来,席萝只有在面对铁牛的时候,才会露出高兴的表情来。
易连卿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过来看看铁牛,与她一起。
“这真的是你与路觅舟的孩子?”
他观察这个婴孩半个月了,始终没有看出来,他像是她生的。
不出所料,此话一出,席萝便不怀好意地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