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音默默盯着他的背影看，什么也没说了。
眼前这个，子夜月色下的男人，就连背影都是充满力量的，哪怕他的面容与打扮，已经颇具沧桑感了，他身上这份力量感，也不会有丝毫减弱，路瑾渐这个男人的传奇性，与任何人相比，都不会少，比起那些被称为传说的人物，他有着更难能可贵的真诚，眼下，这个真诚的男人，却有了少见的迷茫。
风踏紫岚……
风，与山中的紫雾……
他的名号……
便意味着，最柔软却又最强悍的力量。
路瑾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关于我的病，你暂且不要跟她说啊。”
林羽音自然知晓：“这个不用你说。”
她不是那种好管闲事的人，他们要如何处理这些事情，跟她本就没有关系。
路瑾渐顿时又是一阵无力：“……”
如她所言，他的身体，跟艾渺没有关系，他也没有必要，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他应该在帮助艾渺安顿好之后，便离开三辰国，奈何他越是去想，却越是难以理清其中上下左右，他甚至无法回答自己，他到底如何看待自己对艾渺的承诺。
林羽音仍旧盯着他看。
这个男人现在对她防备有点过了，他自己估计都没有察觉到，他刚才无意识地低了低头，发出了叹息般的声音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真的不是个擅长掩藏以及撒谎的男人。
林羽音回想起自己曾听说过的，有关于他的事情，还是不由得多说了两句她本不该管的事情：“这么多年来，人生的无奈，你应该也见过不少了，有时候，你满心期盼的东西，注定永远都不会属于你，一心一意想要留下的人，也通常是留不住的，不过嘛，你有着路瑾渐这个身份，若是这世间当真有什么你想要强求的东西，大概也能强求得到。”
他和那个女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他若是真有意，谁也不能阻拦他。
林羽音一直没有跟他说过，他路瑾渐作为现世的一个传奇，不仅仅是那些平凡人心目中的传奇，也是她心中的传奇。
他那堪称诡异的人生，让她至今都觉得难以置信。
倘若不是因为父亲与路觅舟相熟，她估计都不会相信，父亲口中的那些故事。
路瑾渐何尝不清楚她所说的那些呢？
正是因为太清楚，他才会如此无力。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扣在了脑袋上，微微扶着半个头，声音略显颓然：“我不知道。”
与他如今的打扮有些相似，他的右手，也显得很随意，透露着微妙的不羁，薄茧可见，且丝毫没有被他放在心上一样。这不仅仅是一只常年握剑的手，更是一只，数千年来从未停歇过的手。他与艾渺那种女孩子，相差的，岂止是一个世界的距离呢？
林羽音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声音略显玩味：“你不会是，第一次经历过这种事情吧？这么多年，你就没有遇见过……嗯……其他的羁绊么……”
路瑾渐撇头，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不甚满意。
他又不是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是第一次遇见女孩呢？
“喜欢我的女孩子可多了。”
他可是路瑾渐，怎么会从来都没有人喜欢呢？
林羽音忍不住朝他翻了翻白眼：“我又没说这个，你急于证明什么？我说，路瑾渐你就不能认清现实吗？抛却这个名字，抛却你的身份，以及你这一身根基，你浑身上上下下，有哪点值得别人喜欢？别拿你得到的，那些短暂的倾慕，在我这里装模作样！”
路瑾渐被她说的有些生气，心中正烦躁着，索性站了起来。
“就你人格魅力高。”
“哼，我有说错什么吗？”
“有没有人说，你很自大？”
“有实力，当然也就可以自大。”
“就像你说的，你的实力，也许只是你的名字，以及你的身份。”
“我不否认，这是一部分，但与你相比……”
“……”
说的好像他一无是处一样。
林羽音走近他，正对着他，认真了几分：“毋庸置疑，你有着很强大的力量，而这世间的人类，通常容易迷恋力量，当你展露出这种力量的时候，注定会吸引到别人的视线，她们会对你产生倾慕之情，可这种倾慕之情，本质上又与你无关，因为不管对哪个充满力量的人，她们都会产生这种倾慕之情，她们渴望被庇护，渴望分享到这力量带来的好处。而抛却了你的力量，以及你的身份之后，你能否得到这些呢？”
路瑾渐没说话。
林羽音继续说：“你长得不丑，但是也没帅到哪里去，而且现在新派发展迅速，姣好的面容遍地都是了。”
路瑾渐：“……”
林羽音优雅地转身，又背对他起来：“如此再来看看，你还有什么呢？你的双眼，过于容易被表象蒙蔽了。”
路瑾渐：“……”
他是个没有什么野心的人，抛却她所说的这些东西，他可能连一个有追求的人都算不上。
路瑾渐很清楚，她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艾渺那个女孩，这一路走来，得到的庇护可不少，倘若她对他产生某种特殊的感情，这一点也不意外，然而他得谨记，她所倾慕的，也许只是这力量与庇护的表象，他不能让他自己困缚其中，毕竟，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回想起这些时日的一些事情，沉思一番后，说道：“力量是我自己得来的，又不是谁白送的，若是有人因为这份力量而倾慕于我，对我来说也是倾慕，为何要去想，抛却这些力量之后的自己呢？杞人忧天罢了，我又不会失去这些，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一部分，都是我引以为傲的东西，喜欢任何一部分的我，这份心意，可都是真诚的喜欢。”
喜欢他的力量的人，这份喜欢的心意总不会假。
喜欢他的钱的人，这份对钱的喜欢，也不会假。
钱，权，身份与地位，都是人的一部分罢了。
他并不在乎这些。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什么？
如今的他，所疑惑的，或许也只有这个问题罢了。
林羽音听到他这么说，顿时觉得与他无话可谈了。
看来，不仅仅他与艾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与她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个男人，是个脑回路有些奇特的人。
路瑾渐想了想，又补充说道：“还有，艾渺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和我不一样，她渴望的不是庇护，也不是力量，她有她自己的追求，她也已经拼尽了力气，去寻找这些东西了，也许在她的心目中，她所追寻的东西，比眼前的所有都重要。”
他寻求力量，是为了守护。
不过很显然，他犯了错误，以至于他的心愿，不得不从守护变成了不去伤害。
现在的他，早就没了所谓的追寻了。
满腔热血的艾渺，对他来说，就好像埋藏黑暗之中许久的他，突然见到了久违的曙光一样。
可他不能，将任何人当成自己的曙光。
他的这番话刚说完，两人面前的门便被推开来，两个侍女陪同洗漱完毕的艾渺缓步走出。
此时的她长发披肩，一袭白衣，身上穿着正是林羽音的衣裳，算不得太合身，但也无伤大雅，比起路瑾渐印象中的她，更加多了几分端庄秀丽的气息，这与之前气息迥异的模样，倒是让他有种莫名的大开眼界感，若是与林羽音这种生来漂亮的美人儿相比，艾渺的确谈不上生的好看，嘴巴小小的，脸蛋微圆，充其量只能说一句五官端正，可她的双眼，却始终透着有力的光。
不仅有力，也很清晰的光。
曾有一个人告诉路瑾渐，只有内心有着放不下的追求与不可磨灭的意志时，眼中才会放出这样的光芒来。
艾渺很意外，他们两个竟然都站在门外。
洗个澡，还要等她不成？
这让她颇为尴尬。
她犹豫一番后，走到了林羽音面前，认认真真地道谢起来。
林羽音已经尽量表现出随和的样子，然而在艾渺眼中，仍旧有着不可接近的高冷气息。
不难看出，艾渺面对她时，总是微妙的。
许是一点点的嫉妒，许是一点点的羡慕，许是有一点点的吃醋，总之，林羽音身为当事人，可以真切地感受到。
她并没有久留，在艾渺道谢之后，简单吩咐了一下照顾艾渺的两位侍女，随即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看似繁忙，在艾渺眼中，却是某种回避。
又好像，是为了给她与路瑾渐某种空间。
不过，路瑾渐显然不需要她这么做。
因为她一走，他的脸色更加复杂了。
“那……你先在这里休息两天吧，幻云院的分院选拔，好像也还没到时间……林……林羽音她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艾渺低了低脑袋：“嗯。”
她记得的，月派幻云院分院的事情。
这是她来到三辰国王都的最初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