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泰殿内,师徒俩一跪一立,屋内落针可闻。
就连元和帝身边的大太监,也屏息凝神,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谁都知道,老太傅这一去是必死无疑。
元和帝舍不得,可如今确实无人可用。
终于,他还是颤抖着双手把老太傅扶起,眼中同样泛起浊泪。
“老师……”
元和帝的声音同样颤抖,他这一生,实在是送走了太多人。
他的父皇,他的挚友,他的臣子。
如今,他又要亲自把自己的老师也送走了。
皇帝做到他这份上,当真是孤家寡人一个。
老太傅回握着元和帝的手,年迈的太傅双手微颤。
“陛下,恕臣往后不能再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多保重身子。”
“老师……”
元和帝双眼含泪,实在是不舍得老太傅。
“陛下,您是天子,受上天庇佑,此番定当如您所愿,臣老了,该走了……”
“老师……”
元和帝来来回回都只重复着同一句话,他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纵使他当初允文允武,如今竟也什么话都说不上来了。
言语在此时,都是苍白的。
他要亲手,把这处处替他着想的老人送走了。
元和帝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想让承恩公代替老太傅前去和谈。
承恩公是他舅舅,本就天然是他身边之人。
可不管如何想,他终究还是不能这般做。
哪怕他心里也清楚,这些年承恩公府到底打着他的名义做了多少龌龊之事。
但到底,他们对他也一直都是忠心的。
他们那些小心思,又何尝不是他放纵的结果。
元和帝亲自送老太傅出门,出了延泰殿,元和帝还想继续相送,却被老太傅给阻止了。
老太傅握住元和帝的手,手上带了两分力道,依旧还是微微颤抖着的。
“陛下,就送臣到这吧,往后之路,臣惟愿陛下顺心如愿。”
老太傅说完,松开了元和帝的手,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下着石阶。
他走到一半,元和帝忍不住出声。
“老师……”
老太傅脚下微微一顿,随后便继续往前走,不曾回头。
元和帝望着老太傅一步步走远,终究还是泪痕满面。
此番和谈关系着大顺的生死存亡,元和帝不能随便指派一人去。
若是指派去的热并不尽心,或是临阵倒戈,那大顺就真的完了。
老太傅自请和谈,元和帝虽然是不得不允了,但心中的郁气却怎么都难以抒发。
他明明已经是贵为九五之尊,却依旧还是要步步谨慎,生怕着江山颠覆在自己手中。
他身边之人一个个离开,有的甚至是他亲自送走,可他始终不能停下,只能不断被推着往前。
很多时候,他也在想,这江山,如今究竟还能不能算得上是他的。
刚登基之初,他又何尝没有过励精图治的想法,只是有些事,不是他想就可以的。
就算是身为九五之尊,掣肘依然很多。
那些世家大族,就像是菟丝子一样,攀附大顺,可同样也掣肘着他。
老太傅自请和谈的消息一出,不少人心中都松了口气。
有人庆幸于不是自己的同时,自然也有人替老太傅担忧甚至不值。
元和帝早已不是当初的新帝,这江山也早已千疮百孔。
江山倾颓,到最后却只能由年逾八十的老太傅伸手来扶着最后一把。
靖安侯府得知和谈之人是老太傅时,也是无奈叹气。
都走到这一步了,那些人还只想着自己的利益。
国库空虚,但那些人的私库可不空虚。
逼得元和帝连自己向来的爱重的嫡公主都只能放弃,那些世家大族也确实是太过无情。
以那些世家大族的能力,不说能寻到一些有能为的应付匈奴,至少也能拿出些钱财来和谈才是。
和谈不是一个人的事儿,老太傅毕竟还是年纪大了,他去只能是代表朝廷的诚意罢了。
那些和谈之人中,只有两位是世家子弟,其他人都避开了。
其中一位是世家中边缘的存在,也是被推出来的,另外一位,则是主动请缨。
就容成蹊打听到的消息,那位曾公子的家人并不愿意,甚至还想让他受伤不要参与此次和谈。
可世家中难得出个有血性的,容成蹊决定帮帮他。
他家里人背后那些绊子,他全都帮他处置了。
世家子确实并非都是那等没血性的,还是有不少年轻一辈的想参与其中。
只不过,家中长辈管得严,没法挣脱长辈的控制。
到最后,也只有一个曾琏而已。
曾家长辈同样也是不许曾琏参与其中,他是直接当朝请缨,打了家中长辈一个措手不及。
在使臣出发前一日,世家子弟中年轻一辈在望江楼为曾琏送行,容成蹊也去了。
容成蹊一向是不爱掺和这些世家子弟之间的事儿,哪怕他自己本来也是其中之一。
他的出现,并没有掀起多少波澜,毕竟他一向都是中庸为主,每次上朝都是点个卯,然后站在队伍中凑人数。
除非被元和帝点出来,不然他绝对不会多说任何一个字。
就算是被点出来,他也从来不说自己的事儿,只把争论的双方各自赞同一遍。
久而久之,元和帝也懒得搭理他了。
其实,去西北和谈一事,有人曾经推举过容成蹊。
容成蹊也曾经在北境生活过一段时间,也见识过与匈奴对战时的场面。
他又是靖安侯世子,其实最合适的人确实是他。
靖安侯常年镇守嘉临关,身为靖安侯世子,他就算是再不懂,也多少知道些匈奴的事儿。
可到最后,元和帝还是顾忌这靖安侯府的势力,不愿让靖安侯府参与进这次和谈之中。
元和帝甚至还在按时容成蹊,近期最好离开京城。
就算是容成蹊离开了京城,容惊羽还在京城,这两兄弟关系向来亲密,元和帝根本不担心容成蹊会做什么。
元和帝只是觉得,眼下容成蹊若是一直待在京城,和谈一旦出了岔子,他一定会被再度推出来。
容成蹊刚开始没明白元和帝的意思,这次倒不是装傻充愣,是当真没明白。
元和帝近些日子的想法,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可到后来容成蹊还是明白了元和帝的意思,他要让自己离开,确保这次和谈没有靖安侯掺和。
容成蹊意识到之后,脑子都空白了一瞬。
他实在是不知道元和帝如此做,对大顺到底有什么好处。
他是靖安侯之子,靖安侯同样常年与匈奴对阵,也是有些威信在的。
若元和帝没那些私心,最开始就该把他推出去。
容成蹊虽然不想这么诅咒自己,但这确实是把他推出去的好时机。
若是和谈能成,回头可以安排点意外,若是不成那就更好说了,完全可以直接降罪。
这些事,容成蹊就不信元和帝没有想过,只是可能最后还是败给了他自己的疑神疑鬼。
离开京城也好,他想趁机去寻钟离修。
身为挚友,他太清楚钟离修了。
若是他去得迟了,人估计就在西北了。
元和帝虽然想让他离开,但一定不是盼着他往西北走。
还好钟离修在南方,他完全可以去找钟离修,只是希望还来得及。
钟离修那边确实已经准备去西北了,可在这时候出了些岔子。
阿梨给周掌柜递了信,是舒明蓁给钟离修的,想约钟离修见一面。
她知道钟离修还在躲着她,若是她直接找人大概是找不到,只能先知会一声。
舒明蓁想找钟离修,是想聊聊他们之间的事儿。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很多。
她觉得,自己和钟离修之间,或许不该继续这么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