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修回到了床上,依然还在絮絮叨叨的。
营帐内的床远比不上宅子里的床,两人躺下之后,几乎都是挨在一起的。
钟离修抱着舒明蓁,还在说着些从前的过往。
“我刚是不是说我兄长答应送我马了?”
“可我最喜欢的,还是他那匹马,踏雪,特别好的一匹马。”
“我第一眼瞧见的时候,就喜欢上踏雪了,但大哥也喜欢,他不肯让给我,只说要给我在寻一匹。”
“我等了好久,好久……现在还是没有我的马。”
“明蓁,你喜不喜欢我的逐影,逐影是不是也特别好?”
舒明蓁认真地点头,逐影确实挺好的。
她不算了解缨枪,但逐影在钟离修手中的时候确实就是挺好的。
她不确定是逐影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
但既然是钟离修那般喜爱的缨枪,想来也是极好的。
得到舒明蓁的认同,钟离修像是个得到糖的孩子。
他笑得一派天真,跟他寻常的模样大不相同。
舒明蓁其实并不想用天真来形容钟离修,这个词放在他身上不大合适。
可看到他的模样时,她又实在找不到更为贴切的。
“是吧,我也觉得逐影极好,逐影是我三哥送给我的,在我第一次上战场时送的。”
“三哥是我家唯一一个没上过战场的,他身子骨不大好,就连他的长子身子也不大好。”
提到这个,钟离修的情绪明显又低落了。
“三哥的次子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只可惜,那孩子已经没了……”
只要一想起三哥,钟离修就会想起自己那小侄儿,才三岁的孩子,连尸体都是小小的。
每次一想起那个孩子,他就觉得皇家实在是无法原谅。
他父亲在时总说他一身反骨,他是对的,他钟离修似乎生来就做不了忠臣。
父兄在时违抗他们的命令,父兄走了,他又违背祖训参与谋反。
像他这般的人,死了都入不了祖坟。
“明蓁,那个孩子才三岁,我在看到他的尸体时,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我恨那群人!”
舒明蓁明白他说的那些人指的是谁,她也不搭腔。
那些人对于钟离修而言,本就是该恨的,也不该有任何人劝着他放下。
那累累血债,必以血来赎。
明面上放过了钟离氏族一马,背地里却连三岁的孩子都不愿放过,当真也是信了斩草除根。
舒明蓁已经不想再去想元和帝究竟是怎么想的,那是元和帝的事,既然已经对上了,也从来没想过走回头路。
元和帝既然已经给钟离氏族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本可以直接诛九族,可偏偏还要为了自己那本就没什么的名声来这么一出。
他这般做,除了更为恶心人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真正被放过的,没有一人。
“我亲自去看了他小小的尸体,尸体上全是伤痕,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不知道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舒明蓁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哪怕是在这时,她依然能清醒地思考。
钟离修身上的悲痛快要将他淹没,舒明蓁清楚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些话不能说出来。
侧身抱住钟离修的腰,在他怀里摇头,于他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既然忘不掉,那就不要忘,那些血债,都好好记着,日后一笔也不要落下。”
“不管是谁,那笔账都给记上,谁都不要落下。”
钟离修还是第一次听人跟他说,当初的仇可以报,每一笔都该被记下。
当初定北侯府倾覆之后,那些旧部只让他记着仇恨,不要忘却家人,不要忘却定北侯府。
可几乎没有人告诉他,他该把所有的仇恨一笔笔记下,来日都还回去。
那些人当中虽然也有人希望他报仇,可报仇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
大顺那时虽然已见颓势,但要对付帝王又何尝容易。
他那时最多也就是想想暗杀元和帝,可暗杀元和帝也不容易,当初的事元和帝是主谋,但却也不是他一人谋划。
除了元和帝以外,还有不少人都参与其中。
那场针对定北侯府的阴谋,凶手何止元和帝一人。
钟离修怔住,而后缓缓点头。
他何尝不还是迟疑的,可就算是迟疑,他也没想过要放下。
定北侯府的仇恨,只有一方彻底死了才能真正消散。
“我会的,我都记着呢,不管是陈氏一族,还是那些在背后推波助澜之人,我都不会放过的。”
陈是国姓,钟离修已然不愿再称之为皇家。
“嗯,既然早已做好了决定,那就不用再有任何迟疑,那些人欠下的血债,一个都别想跑。”
钟离修揽着舒明蓁的手又重了两分,让她更加紧贴着自己。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一个都别想跑,我要把他们都挫骨扬灰,用他们的血来祭奠定北侯府那一百余口。”
“明蓁,你会不会觉得我这般想像有些过了?”
舒明蓁满脸无语地抬头看他,若他这般想都是有些过了,那她四处收集族谱又是为了做什么?
自家的族谱不够厚,看看别家的?
“钟离修,你不觉得你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钟离修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话有多么不妥当,脸上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来。
哪怕他心里清楚,他的明蓁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可总还是担心明蓁会觉得他不好。
也是醉酒了脑子有点糊涂,竟然忘了明蓁下起手来可比自己还要狠。
他还没当真见过明蓁下手,可那死活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的两名死士还是告诉了他许多。
那两人不在人世了是一定的,他们的痕迹都被彻底抹去,真真正正的尸骨无存。
舒明蓁白了钟离修一眼,到底还是没多计较他方才的话。
她并不在钟离修面前掩饰自己的狠厉,她本就是这般人。
若是期盼她像寻常女子一般楚楚可怜,那还是换人比较好。
对于那些先冒犯她的,舒明蓁一直都觉得,放过他们就是在让自己遭罪。
她不需要原谅他们,原谅他们是佛祖的事,她要送他们去见佛祖就成。
但凡是得罪过她的,都别想好。
都只来这世上走一遭,来世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知究竟有没有,能现世报的她一定要现世报。
虽然她自己经历了从末世来大顺,可她依然对所谓的来世持怀疑态度。
来生的事,就算当真能有,那也等到来生再去想。
谋划该尽量看得远些,但报仇这种事片刻都耽搁不得。
就像先前在末世一样,那些害死她爸妈的,她也全都为了丧尸,不管是谁都没有放过。
企图暗算她的,她可不在乎他们是什么人,多大的年纪。
他们想让她死,她何必让他们活。
接连几日青云城城门都是紧闭的,钟离修自打第一日出了军营之外,其他时候都是其他将领在叫阵。
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想要率先立功。
第一仗由钟离修开头,是早先就商量好的,之后那可就是各凭本事了。
刘胜的手下出身草莽居多,几乎都是半道出家的。
他和张成手下的人都差不多,只是张成的手下不比他的手下那般狠戾。
王广义身为宁双王氏的旁支,他手下的人可比刘胜和张成的人难对付。
况且先前刘胜也和其他两方交战过,手下也不是没有折损。
若是面对这些人都胜不了,那些武将可当真是要被其他人给笑话一辈子了。
不少觉得自己闲得骨头缝里都痒痒的武将每日看着城墙上刘胜的人,恨不得马上就直接攻城。
刘胜手下大概是不到十万人,他们这边三万人。
有人先前就提出过,完全可以直接攻城,但被容盛给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