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直到舒明蓁离开，钟离修还是没有再度把之前的话问出口。
舒明蓁先前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他不觉得自己还能得到什么不一样的答案。
她总是清醒的，清醒的让人靠近的时候总是容易心生退意。
钟离修有时甚至会怀疑，她对自己是否当真有情意。
直到舒明蓁的身影消失，他才收回了自己的注意，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甩出去。
情意这种东西，本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他没法去证明。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钟离修觉得自己有时候的想法也开始像舒明蓁了。
比如说现在，他竟然会去考虑自己的那些想法合不合理。
若是换成先前，他才不会去想这些，他虽然已经比先前深思熟路很多，可依然不是个会走一步看十步的性子。
最多，他就是从有家人庇护着可以不用思虑那么多的性子，变成了走一步看三步而已。
他以前的性子，现在想想都能算得上是鲁莽，如今已经是好很多了。
至于变成舒明蓁和容成蹊那般，不照常理出手又想法很多的，他大概是做不到。
若让他去排兵布阵，他大概还能有多一些想法。
可若是那些计谋，其实并不是他所擅长的。
从前他爹就说过，他是个合适的将军，却不会是一个好的政客。
细算下来，钟离家就从来没有出过一个当真合适走上仕途的。
钟离家的教养方式，就注定了钟离家的人不大适合在官场上摸爬滚打。
钟离家世代都是保皇党，并不会在夺嫡时站队，可这同样也成了不少皇帝的眼中钉。
或许要等到他们年老，开始身处在上一任皇帝暮年的处境时，才会意识到钟离家的难得。
这大概也是，钟离家之人为何格外容易折损。
一两个或许还不会有所察觉，但钟离家的男儿各个不长寿，怎么可能会没人想过有问题。
钟离家的男儿，几乎都是因为在战场上留下的暗伤而辞世，没有一个能到古稀。
族谱上最为长寿的那位老祖宗，终年六十一，堪堪过了花甲之年。
跟钟离家男子痴情齐名的，就是钟离家男子多短寿。
若非如此，那些想要嫁入先前定北侯府的女子怕是会再多上几倍。
一个家族中一部分人短寿很正常，可所有男儿都短寿，这很显然就是不正常的。
可先前的帝王都不像元和帝，他们并不会直接下手，只是会让定北侯府之人不断上战场。
这几乎算是明谋了，就算是定北侯府之人能够意识到，可还是会去做。
定北侯一脉是武将，上战场是宿命。
钟离修也一样，他先前一直以为，自己也会在中年时就死于暗伤。
先前他还在西北时，父兄出于爱护，总是压着不让他上战场，就是希望他能少些暗伤，多活些年岁。
可最终走到了如今的地步，钟离修先前甚至不知道能否见到下一日的太阳。
定北侯府刚出事那段日子，他东躲西藏，躲藏起来的那段时日，根本没有日夜之分。
但凡是稍微有了些动静，不管是什么时候，就得马上动身。
那段时日风声鹤唳，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让人紧张起来。
直到定北侯府彻底倾倒，那些四处寻找定北侯府之人的势力才稍微消停了些。
也是那时候，他才去到的大河村。
刚去到大河村的时候，他其实也不大好，他那时候满脑子都是逃避，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待着。
但是很显然，上天不会给他这个选择，那些追寻他的人始终都不愿意放弃，一次又一次追寻着他的踪迹。
当日在战场上，他父亲的旧部寻了一具与他身形相仿的尸体毁去了面容，将重伤的他救走了。
或许正是因为那具尸体面容模糊，不少人一直都不相信他的死讯，依然还在执着追寻。
之前也有些人选择了放弃，他们或许是觉得反正也只剩下他一人，怎么也掀不起太大风浪。
钟离修以为舒明蓁并不会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天家太远，远不是现在能够思虑的。
但实际上，舒明蓁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想的也是送元和帝一程的事。
虽然她对于皇位上究竟坐着的是谁并不感兴趣，也并不在乎。
对于她来说，就算是这天下某一日换了姓，那也不是她关心的。
百姓手里的东西越少，君王权贵手中的东西就越多，百姓也就会越发无望。
可百姓手中的东西过少时，这天下就将不在稳定，皇位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也就坐不稳当了。
舒明蓁其实在想，元和帝送不送走，其实确实不是紧要的。
身居高位者，总都带有些共性，对于舒明蓁来说，都是一样的。
但这天下稳不稳定，她终究还是关心的。
她是在末世待了多年的，如今她也不过是希望一个和平稳定的生活环境而已。
若是这天下民不聊生，那势必就会有不少人揭竿起义。
天下乱起来了，可跟她想要的生活背道而驰。
她不觉得自己能够影响整个天下的局势，至少现在不能够。
但很显然，对如今局势不满意的，绝不只是一两人而已。
光她身边这两位出身世家的，就已经很不满了。
世家与皇家之间的矛盾，就像是君权与相权一样，此消彼长。
元和帝朝定北侯府下手，不就是想把西北的兵权收回去。
自打知道钟离修的身份之后，舒明蓁其实就在刻意收集一些传闻秘辛，包括那些能找到的赞颂文章她都没放过。
大顺开国以来，每一任帝王都有处置一批世家，可那些世家多数都只能算得上是新贵。
真正那些大世家，哪里是这么容易撼动的。
那几个从前朝时期就开始有的大世家，到现在依然还稳如泰山，那些小世家到家给他们造不成威胁。
世家和皇权之间的斗争，苦的不过是底下的百姓。
钟离修之所以那么想回到西北，那么关心西北那边，不过是西北那边百姓的处境也远没有先前那般好了。
定北侯府在西北的名声极好，他们都是在乎那些百姓的。
可正是因为名声好，才更容易让上位者忌惮。
舒明蓁觉得，要送元和帝一程这种事，光是钟离修和容成蹊想想也是不够的。
如今的朝局乱七八糟，所有势力恨不得各自为政，不满之人肯定多的是。
一两个人达不成目的，人多了自然就有法子了。
舒明蓁再三思索之下，还是觉得自己手下之人太少，趁着这次威远将军出事，倒是可以趁机再弄一些人。
这一次，她尽量要些会武的。
她的镖局，是时候可以开起来了。
光在临安这么个小地方，什么消息都是有限的。
舒明蓁的动作并没有隐瞒钟离修，钟离修甚至还帮她寻了不少人。
破天荒的，容成蹊也给她送来了不少人。
反正都是要散出去的，舒明蓁倒也没那么在意是否干净了。
舒明蓁这次没把镖局开在临安，而是直接开在了安阳城，她甚至没有重新挑地方。
镖局的生意，重要的是走出去，镖局就算是开在巷子尾都没关系。
她不想准备太多，直接就买下了一家生意不怎么样的镖局。
她出的价钱不低，镖局老板很轻易就把镖局转给了她。
钟离修知道舒明蓁开镖局，不过是为了把人给送出去，她并不在乎这上头能不能挣到银子。
他干脆就把自己的一些产业，一并移交给了舒明蓁。
舒明蓁并没拒绝，直接就收下了。
钟离修给她的，都是比较分散的，打理起来不容易的。
但这正是舒明蓁想要的，以合理的理由去到更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