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蹊凑上去瞧了一眼书案上的字,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那字写得,委实不怎么样。
而且清心咒是用来静心的,但写字之人的怨气他就算是不了解其人也能看出来。
舒明蓁是琳琅阁的老板,这字是谁写的都不用多想。
这怨气可真够重的,瞧着这字也就是这两日的事。
容成蹊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他这些日子,确实是在故意气舒明蓁。
谁让她一直不肯松口放阿梨离开,他就只能连带着一起烦她。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没有松口,始终坚持阿梨的去留由她自己决定。
其实,容成蹊已经觉得阿梨留在这未尝不可了。
只不过,一想起舒明蓁那软硬不吃的模样,他就来气而已。
舒明蓁瞧着是个不错的主子,阿梨跟着她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靖安侯府也在风口浪尖上,阿梨跟着他其实也不一定是好事。
可他还是觉得不甘心,自己和阿梨可是一块长大的,但阿梨才到她身边来多久。
跟勾了魂似的,始终不肯走,他说什么都没用。
他原以为阿梨这样就已经够了,但瞧着钟离修这般模样,只怕是有过之而不及。
出身世家,不管文采如何,一手好字总是能练出来的。
容成蹊就不信,钟离修看不出舒明蓁这字写得不怎么样。
“别笑了,跟傻子似的。”
容成蹊实在是没眼看自己挚友那般模样,遥想当初,阿梨幼时那一手狗爬字他可是没少笑话。
钟离修白了他一眼,容成蹊无端想起了舒明蓁方才的模样。
这俩人,貌似还是有些相像的。
比如说,都是比狗还差的脾气。
往他的茶水食物里边下巴豆,这事儿钟离修以前也干过。
只是舒明蓁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竟然完全没察觉。
他还得谢谢她没下砒霜了。
容成蹊想着,又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有病。
这一言不合就给他下药,他还得谢谢她了不成。
不过他这一开口,他和钟离修之间的氛围也确实缓和了不少。
“你……算了,我好像也没什么想问的,你也不会说。”
容成蹊面对钟离修,难免生了些挫败感。
钟离修没反驳他的话,他说的其实倒也不错。
不管他想问他这三年怎么过来的,还是为什么要躲着他,他都不会回答。
到底是多年的兄弟,他想问什么,他心里也清楚,正如容成蹊明白他不会回答一样。
“你怎么回事,怎么离开了京城?”
容成蹊自从成为靖安侯世子之后,几乎就一直待在京城,算是质子一般的存在。
照着元和帝的性子,肯定是不会放心把他放出来的。
容成蹊满脸讽刺。
“还能怎么回事儿,不就是和谈那点事儿,我不能去。”
他这么一说,钟离修就明白过来,合着这还是元和帝有意支开的。
他越发不知说什么才好,元和帝这疑心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容成蹊在京城什么样,他心里也有数。
这些年虽然他不曾见过他了,但一直留心着他的消息。
好友的能力本没有那般不堪,可想在京城那个吃人的地方活下来,他也只能这般。
钟离修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才好,现在说什么也都是苍白无力的。
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了。
容成蹊刚回京城的那段时间,他那时还曾在西北抱怨他连消息都不曾传来。
可后来他明白了,容成蹊是没得选。
如果可以选择,他或许也不会愿意去那富贵迷人眼的京城,更愿意待在风沙漫天的西北。
至少在这,他是容成蹊,不是被架在靖安侯世子这个位置上的傀儡。
他在京城的日子,一定也是如履薄冰,不然不会那么久连封信都不曾传去。
他那时也想见他,可恰如那时他离不开京城一样,他也不能离开西北。
当初谁也不曾想到,年少时的那次分别,差点就成了永别。
若非侥幸,钟离修当初也没法从层层追杀中活下来,今日也不会站在容成蹊面前。
容成蹊正是明白这事,才明白自己问什么都是没用的。
就像他不会告诉钟离修,自己当初刚回到京城时遭到了多少次暗杀一样,钟离修肯定也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毕竟,钟离家其他人是真切的死了。
身为兄弟,他也不愿意他去回忆那些事。
两人在见面之前,都想着有许多话要说,可真当见面之后,却又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那些不曾见面的日子,仿佛早就成了默契般的禁忌。
曾经无话不说的好兄弟,还有着默契,却再不能像先前一样无话不说。
容成蹊哪怕是离开了京城,日子依旧算是踩在刀刃上的。
他明知道元和帝不放心,就算是他已经离开了京城,身边也依旧有他的人。
他甚至知道到底是哪些人,但他却不能处置了他们。
不管去哪里,他总是被人盯着的。
就算是先前送走了陆珏又怎样,他还是束手束脚的。
这样的日子,他快要受够了。
“你说……他什么时候才能驾崩?”
钟离修并不意外容成蹊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他总爱教训阿梨,看似是循规蹈矩,可实际上最不守规矩的就是他。
当初就算是他,也比容成蹊要守规矩些。
容成蹊骨子里,似乎就没有那些规矩。
从前挨罚时,总是被罚跪祠堂。
那时他最多就是罚跪时稍微偷懒而已,但容成蹊可比他出格。
一晚上跪完,贡品能少上一半,本来罚跪祠堂就是让他反省的,他还来这么一遭,次日又会被追着打。
那时候他们俩总觉得被爹追着打已经是大事了,直到后来各自分开,才发现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
若是从前,钟离修一定会制止容成蹊这般离经叛道的话,就算是没人听到也一样。
但现在他不会了,毕竟他比他更希望龙椅上那位早点走。
“不知道,他的消息,你应该知道的比我多。”
容成蹊冷笑,满眼嘲讽。
“他怕死得很,又是修身养性,又是炼丹吃药的,上次见他,硬朗得很,且不会这么容易国丧。”
听到元和帝身体硬朗,钟离修很遗憾。
元和帝如今竟然还身体硬朗,这让他想起了先帝。
他不由怀疑,难不成昏君更容易长寿吗?
若当真是,那可真是这天下之大不幸。
舒明蓁发话不让人去后院,但她没法保证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她亲自守在书房门外,灵宝也守在那。
灵宝的目光是不是就往舒明蓁身上飘,让她分外无语。
也不是第一日见她,却还一副看稀奇的模样。
容成蹊和钟离修的声音不算低,舒明蓁完全能清楚听到。
他们在聊着皇帝什么时候死,她心里半点波澜没有。
这若是别人听到,可算得上是大不敬之罪,诛九族都能安排上了。
可舒明蓁原不是大顺之人,对皇权也生不出多少敬畏之心。
以前在末世时,她看过多少达官显贵最后只能屈居人下,早就麻木了。
皇帝爱死不死,对于她来说其实都差不多。
除非是那种横征暴敛非常严重的昏君,不然的话,谁坐在上面,对于她来说都一样。
到现在,她甚至还得刻意去回想才能记起皇室究竟姓什么。
灵宝也能听到点里边的谈话,他不如舒明蓁那般冷静,只觉得浑身刺挠。
这样的话,他家主子竟也能随口说出来。
他错了,早知今日会遇上钟离公子,该让含章跟着出来的。
正好含章这几日总是在抱怨,来了安阳之后,他都快成管家了。
含章是死士,耳力比他更好,这样的福气就该让他来。
舒明蓁差点没忍住笑了,灵宝跟在容成蹊身边跟影子似的,没想到还会怕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