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修感受着舒明蓁掌心传来的温度,思绪飘回很久以前。
“先前就说起过,我是家中幼子,父亲有四兄弟,我只是父亲的幼子,下边还有几位堂弟。”
“很多人都说钟离一族出情种,我家至少我是没听闻过有纳妾的男子,但我家的人丁倒是不算单薄。”
“我上头还有六个兄姐,家里并不是男女分开序齿的。”
“三年多了,四姐一直没有音信。”
舒明蓁察觉到钟离修有些落寞,握着他的手又紧了些。
钟离修察觉到舒明蓁的小动作,心中一股暖流涌过。
“先前在我醉酒的那一次,明蓁你说起过,我爹娘应当是舍不得我吃苦的,若是相比起大哥,确实如此。”
“大哥是家中的嫡长子,打小就被寄予厚望,而我是幼子,肩上要少许多重担。”
“小时候我每一次闯祸,娘和四姐总会劝着爹爹,就连大哥也总是替我拦着爹爹发火。”
“我爹打我最狠的那一次,是我偷偷混入军营想上战场,那时候我九岁。”
舒明蓁一听这岁数,只觉得钟离修简直是活该。
她原以为舒明易已经是够让人头疼的孩子了,没想到还有更让人头疼的。
幸好她不是钟离修的姐姐,不然她兴许还会想给他再补一顿打。
九岁,还不一定有马背高呢,就想着去战场。
那般小的年纪去战场除了送死以外,还能做什么。
舒明蓁甚至能够想象到,定北侯当初发现自己儿子混入了军营时有多么震怒。
“你当时是在上战场前被抓了还是之后?”
钟离修轻轻一笑,他当时其实也是有些小聪明的,把自己藏得还不错。
他不是一进军营就被发现了,而是在快要上战场的时候才被发现。
他那时只觉得是自己没藏好,若是还有下一次一定好好藏着,总能混上战场。
如今再去想那时候的事,他才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有多么荒唐。
他如今也和明蓁成亲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属于他们俩的孩子。
他只要稍微一想想,若是自己的儿子也做出那样的事儿来,他该有多怕。
有些事,光是想想都会觉得难以接受。
他那时仅凭着一腔热血就想跟着上战场,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若是当真去了战场上该如何保全自己。
若是那时真叫他混上了战场,能不能回得去还两说。
他那时只觉得父亲不讲理,罚得实在太重。
可后来他才意识到,爹那时其实已经算是罚得轻了。
但凡换个无关之人混进军营,那都是死罪。
他看过爹罚大哥的场景,那可比对他狠多了。
因着是家中幼子,爹其实多少还是有些偏爱的。
“在上战场之前就被发现了,如今想起来,幸好是在那之前就被发现了,我小时候长得慢,那时还没马背高呢!”
想起这事儿,钟离修脸上也难得泛起笑意。
那时候,容成蹊比他长得快些,就连比他小一岁的阿梨也比他高上点,可让他不高兴了。
那时候他总想着什么时候才能长高点,他甚至还担心自己会一直比阿梨矮。
容成蹊那张嘴打小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那时候就总爱说他矮。
但动起手来,容成蹊又不是他的对手,每次被他打完之后,下一次总还是敢接着说。
直到现在,他也无法理解那时候的容成蹊,一次又一次招惹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结果是舒明蓁猜得到的,毕竟若是当真在上战场之后才发现幼子混了进去,钟离修承受的应当就不只是一顿打那么简单了。
她试着想象当时的场景,怎么想都觉得好笑。
一个还没马背高的小孩儿就想着混进大人堆里,被发现的时候肯定还是满脸不高兴。
哪怕是被罚了,肯定也是满腔委屈,不觉得自己错了。
“我猜,你那时被罚了一定委屈得紧。”
钟离修点头,他那时确实是这般想的,委屈得不行。
尤其是他被罚完送回家之后,还没有一人安慰他,等待他的只是数落。
家里所有人都来数落了他一顿,大哥更是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他跟大哥相隔了七岁多,大哥又一直被家里寄予厚望,其实他们兄弟间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尽管如此,他们兄弟俩关系还是一直很不错。
他和堂兄弟也是一起长大的,关系都很好。
那是他第一次见大哥发那么大的火,他被骂得头都不敢抬。
四姐那时就站在一旁看着,也不拉着点大哥。
那时候他觉得家里人肯定是都不在乎他了,才会把他骂得那样惨。
为此,他还偷偷伤心了好几遭。
可后来他才想明白,若是不在乎的话,他们肯定根本不会关心他的死活。
那一次他在养伤时,有一日晚上醒来,四姐就坐在他的床榻边,双眼都是红肿的。
他不确定那时四姐有没有发现他醒了,可那时四姐的模样他倒是一直记得清楚。
家中的女子也都是假充男儿养大的,四姐也不是那等多愁善感的性子,他很少见四姐哭。
“那次我养伤的时候,四姐有一次半夜在我床边哭,我醒来时刚好瞧见了她红肿的双眼,赶快又闭上眼装睡了。”
“我家中的女子是和男儿一同教养的,四姐寻日哭得很少,那一次我难得见了四姐的眼泪,都慌了神。”
“之后再见到四姐哭,似乎就是我上战场那一次了。”
“我第一次上战场是十三岁,跟如今的易小子差不多大。”
“我那时也跟如今的易小子差不多的性子,总凭着一腔热血想去战场建功。”
舒明蓁静静地听着,也没有打断钟离修的想法。
不论是他还是舒明易,他们的想法其实都不难猜。
十三四的少年,本就是热血冲动的时候。
“那时候我有父兄护着,几位叔父堂兄也护着我,第一次去战场,其实也就算去看看而已。”
“但我那时不大听话,趁着他们不注意就跑了,直接和其他人一起冲在最前线。”
“当我第一次用长枪刺穿敌人的喉咙时,我心里并没有以为的那么高兴。”
“终于能够上阵杀敌了,我以为我会高兴至极。”
“可实际上并没有,第一次杀人,哪怕是敌人,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那场战役结束,我被父兄骂得很惨,他们那时骂了些什么,其实我现在也不大记得了。”
“当时被骂的时候,我其实就没怎么把他们的话听进去。”
“那时候,我还沉浸在自己第一次杀了人的恍惚之中。”
“那天晚上,大哥让我去了他的营帐,我们兄弟俩聊了许久。”
“大哥跟我说起了他第一次上战场时的心情,他说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当时就犯了恶心,接连几天都没缓过来。”
“我那时顿时就觉得,我比大哥还是好上许多。”
舒明蓁听钟离修这么说,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她也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丧尸的心情,那时候她满心愤怒,只想着杀光自己看到的所有丧尸,想为爸妈报仇。
可等她在基地的人赶到并拦下她之后,她有些难以接受。
她刚觉醒异能的时候,异能有些不大受控制,等她回过神来,周身全是各种残肢。
她被恶心坏了,接连好几日都精神萎靡。
可她是生活在和平时候的人,没见过那般大的场面,反应大些实属正常。
钟离修的哥哥出身武将世家,这些都是迟早要遭遇的,应当早就做好了准备才是。
舒明蓁脑海中刚升起这个想法,钟离修的话就验证了。
“后来我才知道,大哥那时只是在哄我,大哥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次日又跟着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