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徐青芷将雪阳宫的事情完整的描述了一遍给皇帝听。
皇帝听完，也只是淡淡的一摆手道，“这些话朕早就听过一遍了。你不要以为陆湘那里的人会添油加醋。这件事是意外还是刻意为之，朕自会查清楚。贤妃，你不用再过来了。竟还搬出了太后。”
皇帝因为太后出现，自然是有些反感的。好像自己被胁迫要见徐青芷一面。
徐青芷心知其实自己过来，并不能和皇帝谈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皇帝要给自己，给陆湘，给那个没出世就死了的皇嗣一个交代。
可她没有别的退路了。
她知道，自己如果只放任皇帝这么查下去，那巧儿就会没命。
辛者库什么手段，无非也是严刑拷打那一套。
巧儿不会胡说八道，那等她的命运就只有死。
徐青芷突然冷笑了一声，道，“皇上是要怎么样？不管事情真相到底怎么样，反正要一个人陪葬吗？”
皇帝皱眉，“贤妃，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朕的孩子没了，朕不该追究下去？”
“如果皇上真要有个人为这个孩子陪葬，那就让臣妾去好了。臣妾不能看着一个无辜的宫女就这么没了性命。或许在皇上眼里，一个宫女的命比不上这个孩子的万分之一。那臣妾来抵命如何？”
皇帝愠怒，压着火气，道，“贤妃，你别再这胡言乱语。你回去吧。这件事不单单是你雪阳宫的事情。你不想想陆湘还虚弱的躺在床上，朕也要给她一个交代。”
皇帝的意思很坚决，徐青芷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了。
她犹豫片刻，决定向皇帝服软。
她这辈子，大概没有向皇帝服软过。
她这个性子骄傲如烈火，这是皇帝当初喜欢她的原因。后来在宫里，逐渐皇帝瞧不上她这性格了。皇帝么，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总希望别人是仰望他的。可徐青芷不同，她不仰望他。甚至有时候，竟有些鄙夷他。
这让皇帝很不高兴。所以懒得再去雪阳宫。
现在徐青芷动摇了。她要打破自己的原则。为了巧儿的命，没什么不可以的。在这宫里，想保持明哲保身都是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跪下来。
福春这个时候却进来了。
看了一眼徐青芷，到皇帝耳边小声耳语了一句。
皇帝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淡淡道，“知道了。朕自会定夺。”
等福春退了下去，皇帝用十分平淡的口吻说，“那个宫女死了。她至死都坚持那只是个意外，和雪阳宫没有任何关系。既然如此，这件事……”
皇帝原想这件事就到此结束的，再查下去也不会再有什么结果了。巧儿的表现倒是和陆湘身边宫女的口述是一致的。
“皇上真的在意这个孩子吗？”徐青芷突然质问，神情却木然的看向他。
皇帝凝视她，“你这是何意？”
“当初大皇子和三皇子争做皇后的儿子，当然就是为了储君之位去的。你难道不是放任了一切？若非如此，大皇子又怎么会含恨自杀？你真的在乎这些孩子们吗？”
“贤妃！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臣妾当然知道。臣妾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
若非不是她亲眼目睹了大皇子和三皇子当初的争夺，她不会对皇帝的态度突然转变。
大皇子原是个多好的孩子啊。只因为自己的母妃是淑妃，他并非嫡子。
他和李越争这个位置，皇帝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明明可以去阻止的，但他没有。两个人的争夺越来越白热化，最后是李越赢了。
可皇帝没有给大皇子一点体面，当众斥他无能。
大皇子便自杀了。因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了。在徐青芷看来，皇帝亲手逼死了自己的儿子。
他觉得自己为选出一个合格的储君，可以牺牲掉一个儿子的性命。
她知道李定怎么登上的帝位，他的行事逻辑延续到了自己的儿子们身上。所以她不再对他有任何的仰视，她甚至觉得他卑劣。她的想法完全改变了，生活的重心只有自己和李洵。
对李洵，她的要求就更简单。
远离朝堂，平淡生活。
她不想以后李洵也成为其中一个牺牲品。
徐青芷忍了多年的话，此刻终于都说了出来，“为帝，你或许是位明君，可为父，为夫，你猜疑，狠辣，绝情，枉为人。皇后为何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这宫里为什么那么巧，那么久没人再有孩子？臣妾甚至怀疑，这一次湘妹妹她……”
她的话没有说得出口，李定一巴掌狠狠的扇了过来。
徐青芷头一歪，一侧的头发散乱下来。
“你已经疯了，竟在这里胡言乱语！”李定指着她，大声呵斥。
“是我疯了，还是这世界上的人都疯了？你们都认为只要达目的可以不折手段，什么人命都是不值一提的。皇上，用那么多条人命铺垫起来的位置，你坐的安心吗？”
“你放肆！贤妃以下犯上，朕绝不姑息。”
徐青芷却哈哈笑了。
依旧用那样高傲的眼神看着李定。
徐青芷和宫里的其他女人不一样。
她小时候吃过苦，她知道普通老百姓的坚信。她上阵杀过敌，她知道一步步走出来要多努力。她靠着自己，见过更大的世界，不像这里的女人，把皇帝当做唯一的天。皇宫成了他们的枷锁。徐青芷有平视，或者俯视李定的资格。
她瞧不起他。
瞧不起那些卑劣手段。
不等皇帝找人过来把她带下去。
徐青芷骄傲的转身。
这个女人，给皇帝留下的背影都是那么坚韧，宁折不弯。
徐青芷还没到雪阳宫，甚至已经到了。
同时到的还有工部带过去的人。
皇帝要在前院和北院中间砌上一道高高的墙，隔绝徐青芷和李洵母子。
皇帝知道徐青芷的软肋，他就不让他们再能碰面。
而雪阳宫的正门也将被永久性关闭，形同冷宫。
“小人之心！呵！”回来的徐青芷，被徐姑姑搀扶住。
她满脸难过的问，“这次是不是彻底把皇上给得罪了？”
徐青芷道，“我又不在意。只是可怜了巧儿……”
她望了望门口，好像还能看到巧儿小巧的身体跑进跑出的身影。
徐姑姑背过身擦了擦眼角，道，“小瑛子忍着难受去办了，说是可以半夜拉出宫去，找个地方好生安葬。”
徐青芷道，“挺好，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
“那殿下那里……”
“洵儿已经大了。若是换做旁人，早出去开府去了。我和他母子两个住的那么近，已经很好啦。何况我又不是死了，洵儿又已经这么大了，这点小事情他不会有什么的。”
徐姑姑看着徐青芷强颜欢笑，更加难过。
徐青芷看她一眼，道，“你别一副苦瓜脸。我好好的。你说巧儿都死了，我还憋着一口气，多难受啊。你知道吗？我今天把皇上好好骂了一顿，我都憋了多少年了，如今终于说出来了。值了……”
“你呀，这脾气，不该进宫的。”
“当时眼瞎呢，竟觉得他英姿勃发，英明神武呢。”
徐姑姑道，“别把往事说的那么不堪。娘娘那时候也喜欢皇上的很，也有一段时光过得很开心。奴婢还记着，你们两个聊武艺，竟能聊到半夜呢。”
徐青芷扯了嘴角一笑，道，“有这事吗？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
当年再美好的感情，到头来，也会变得一地狼藉。
她和李定连最后一点体面都没有了。
徐姑姑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你是故意的吧？”
徐青芷眼睫微颤，没接话。
“对他已经失望透顶了？干脆闭门不出，当个鹌鹑？”
“这样是非最少。我以前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好好的与湘妹妹交好，却出了这档子事。她孩子没了，我也不好受。我宫里的人也没了。说到底是我还痴心妄想呢。”
“娘娘……”
徐青芷笑着打断她的话，拉了徐姑姑的手，道，“不说那些了。这样挺好的。我都算是被打进冷宫了，再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了吧？我没什么心不甘的，你应该知道我的。接下来的日子，只要洵儿无事。有你陪着我，我不会孤单的。”
徐姑姑点点头。
这宫里没几个人能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既然徐青芷豁达能想的明白，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偏安一隅，这地方其实外面任何地方都要干净。
——
工部的几个人在忙。
王福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了，屏儿看不下去，把他叫回来。
王福在院子里唉声叹气，“这下好了，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只是娘娘那边被拦了。殿下又没做什么事情，你操什么心？放心，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王福道，“人总不能只为了一口吃的吧？娘娘那边有事，怎么可能不连累这边？这以后出去更要看人眼色了。”
屏儿抵近，直接要用手掐他，“你方才说什么？连累？你算个什么东西，说是娘娘连累你了吗？我告诉你，你若是不想待在这里，趁早找地方去。殿下和娘娘的行事原则你知道，不想留的绝对不强留。你有什么康庄大道，没人拦着你。”
王福被屏儿骂了个狗血淋头，无奈换上了笑脸，“小的也是因为看他们那些人在砌墙，心里不高兴，才牢骚了几句。好姐姐，你莫要生气。”
屏儿甩了个脸，直接进屋了。
王福也朝她背影没给好脸，暗地里呸了一声。
谁也不比谁高级，装什么呢。
屏儿端着热茶进去。
李洵在写字。
自他知道巧儿死了之后，就一直写字。
外面动静挺吵的，毕竟是要砌墙，李洵也没望一眼，还在继续写字。
屏儿即便不懂，她也看着李洵写字很多年了，对他的字熟悉，所以她很容易看出来李洵的字不对。
原因肯定是他心不定。
他再表现的沉着冷静，深层次的情绪还是表现在所写的字上了。
蒋瑛去办事了。
她最终还是不忍心，说尽了好话，跟着出了宫。好在李大虎的义父帮忙，蒋瑛如愿出了宫。
把巧儿安葬了之后，蒋瑛记下了位置，想着以后还能再来。
一切办妥之后，蒋瑛这才回到宫中。
一路都有些浑浑噩噩。
巧儿就死在她怀里，临死前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楚。那时候她嘴里一直在吐血，声音已经模糊了。
只是她明确看清楚，巧儿是笑着走的。
这大概是唯一不遗憾的一点。
她好像还能感受到巧儿身体的一点温度。
当她到雪阳宫大门口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宫门紧闭。
正要敲门，已经出来看了好几回的屏儿喊了她。
“这里……”
“先跟我来，我和你说。”屏儿突然看到了蒋瑛身上的血，不免又感伤，“是巧儿的血吗？她临走前，可有留下什么遗言？”
蒋瑛道，“说她不后悔在雪阳宫，她没丢雪阳宫的人。还有就是，给小的做的鞋还没完工呢。”
“那个啊，我拿过来了。我去收拾了她的遗物。看到了一双没做完的鞋，看大小猜想是给你做的。就给拿过来了。也算是帮她完成一桩未了的心愿。”说着，控制不住的又落了泪，她忙用手拂了一把。
蒋瑛点点头。
她没什么力气再说话了。
她那么喜欢的一个人，就那么死在了自己的怀里，这对她而言是个很大的打击。
屏儿言简意赅的和蒋瑛说了雪阳宫白天里发生的事情。
现在北院那边临时开了一扇门，以后李洵他们的进出都是从那扇门。
“你先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其他的事情就别想了。以后咱们这里何去何从还不知道呢。”
蒋瑛点点头。她现在哪里能想的那么远。
回去匆匆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没直接去休息，而是去见了李洵。
李洵还在写字。见到蒋瑛过来，笔下却没停。
蒋瑛不等李洵问，一股脑的把她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