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儿想拦住她的，那些事情实在没必要再说一遍。再说，就是在自己心口上捅刀子。
可李洵都不说什么，她也没说。
蒋瑛一口气说完，微微喘了两口气。
“记着这个日子，以后得了机会，出去看看她。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蒋瑛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李洵搁下笔看她，“不服气？”
蒋瑛抿紧嘴唇摇头，眼睛里却都是固执。
李洵道，“再有什么不服气，也只能认。大家都知道是意外，可没人说意外就不需要人负责。你若是觉得接受不了，也只能接受。因为这世上的规则，不是由你来定。”
连屏儿都觉得李洵这话太不够人情了。
巧儿刚死呢。蒋瑛也是难过悲伤的时候，便是不温言宽慰，也不该说这样硬邦邦的话。
蒋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李洵抬眼看了她一眼，终究是放缓了语气，“回去歇着吧。”
蒋瑛想说什么，被李洵投过来的一道目光给止了。
她乖乖的行礼，转身要走，谁知道还没走到两步，人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屏儿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问，“该不是受伤了吧？小瑛子……”
见屏儿蹲下来去查看，李洵道，“他只是太累了。送他回房休息。”
蒋瑛梦里都是巧儿。
她说她送她的胭脂还没来得及抹，实在是可惜。
在梦里她抹上了，问她好不好看。
蒋瑛点头说好看。
笑着笑着就哭了。
哭着哭着就醒了。
睁开眼，看到一双没做完的鞋。
屏儿特意拿过来的，叫她有个安慰。
蒋瑛将鞋抱在怀里，蜷缩着身体，又流了眼泪，纤瘦的肩膀也跟着颤抖。
迷迷糊糊到了白天，蒋瑛还在床上躺着。一双眼睛通红，肿的像个核桃。
王福气呼呼的进来，看到蒋瑛还在床上躺着，没好气的坐下来，倒了杯水道，“当自己是半个主子了？这都什么点了，你也不起来？”
王福气的很。本来昨晚他值了夜，白天上午也该轮到他歇息片刻。谁知道屏儿继续叫他守着，说要叫蒋瑛多歇息歇息。
怎么蒋瑛需要歇息，他就不需要？
他气不打一处来。同样都是奴才，他还是先来的。他鞍前马后伺候的时候，李洵没正眼看过他。怎么换了个人，马上态度就不一样了。
这蒋瑛那么会收买人心，整个雪阳宫的人都对她好。可把王福气出个好歹来。
真是个扫把星。
她来了之后，自己没有一点好。
被王福说了，蒋瑛撑着身体爬起来。她毕竟是个奴才，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躺在这里。王福白白干了她的活，换成她，心里也不高兴。
她因为哭的久了，声音有些干哑，“王哥别气，我这就起来。”
王福讽刺一笑，然后饶有兴致的扭头看她，问，“我说，你是不是和巧儿搞对食了？”
“什么？”蒋瑛套上衣服的动作一停，看向王福。
王福挑个眉，“那巧儿年纪虽然小了些，看着也挺机灵，尤其那双眼睛，别说，还挺好看的。她平时没事就给你塞东西，你呢，有什么好的也拿给她。我看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也不知道多少回了。搞上了吧？也难怪你那么伤心。咱们这个身份，能找到个宫女看上咱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见蒋瑛直接朝他扑了过来。
蒋瑛力气虽然不大，但她来的来突然了。王福没设防，正好又坐在凳子上。她扑过来，王福没坐稳，直接跌坐在地上。蒋瑛趁机骑在他身上，对着他的脸就是几拳头。又嫌自己力道不够大，直接上手挠。
“你奶奶个腿，你敢打老子。”王福得到机会反抗，将她一推。
蒋瑛背直接撞在了床板上，生疼。
王福爬起来，冲到跟前，揪起她的衣襟，便要一拳打下去。
“做什么呢？”屏儿及时冲进来，一把将王福推开，“殿下还在呢，你们一个个要造反啊？雪阳宫还没怎么样呢，一个个反了天了是不是？”
王福马上把自己的脸给屏儿看，“屏儿姑娘，你给评评理。突然疯狗似的，你看我的脸给他挠的。死了个人，我还得给她陪葬啊。拿老子撒气呢。”
屏儿看了一眼，她知道蒋瑛不会无缘无故动手，便道，“这脸也没什么，不就是被挠了几下。谁以前还没被猫啊狗啊的挠过？一定是你那张嘴欠揍，小瑛子才动的手。”
“屏儿姑娘，他安然无恙呢，受伤的可是我。我得找殿下评评理去。”
“你再放屁！”屏儿直接呵斥，“殿下是什么人，还得给你们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评理？还有，殿下不是吩咐你做事去了吗？你偷懒跑这里干什么？要我去给殿下说吗？”
王福哑然一下，随即无奈的一笑，“我看出来了，你们俩一伙的。得，我走。我就是那个最坏的人行了吧？”
王福气呼呼的走了。
屏儿对他的背影呸了一声，随即将蒋瑛扶着起来，道，“没事吧？这混蛋是不是胡说八道了？”
“他说我什么都行，不该说巧儿。”
“我就知道他那张破嘴没什么好话。打得好。要是我，还得多挠几下。”屏儿注意到了蒋瑛的眼睛，道，“又哭了是不是？哎，事情都这样了，你也别太难过了。我要是去想，殿下跟前都没法伺候了。咱们都是下人，不能叫殿下还将就着我们呢。”
蒋瑛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道，“姐姐说得对，我会尽快调整好。”
屏儿点点头，又道，“殿下面冷心热的。昨儿个雪阳宫事情多，殿下也没顾上。今儿个就让我去打听巧儿家里还有什么人，是否需要帮忙什么的。查到了，便托人去办。这也是我们现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蒋瑛知道的，李洵看似对很多事情漠不关心，可他心里有杆秤。他对身边的人，从来都不差。
——
李定处理好朝政，便去了瞧了陆湘。
进去之间，先问了姑姑，陆湘的情况。
姑姑道，“昨儿个到今天，也喝了些米粥。只是不愿说话，精神也不大好。”
李定道，“慢慢来，你慢慢劝。”
“奴婢知道。”
李定又问，“这几日是不是来探望的人也多？”
姑姑道，“昨儿个华阳宫来了人，雪阳宫的姑姑也来了。今儿个早上，皇后娘娘也派了人过来。”
李定嗯了一声，道，“吩咐下去，湘儿需要静养，其他各宫心意领了，人就不见了。”
“奴婢遵旨。”
李定进了屋内去看陆湘。
她面色苍白，精神恹恹。
李定走到跟前，将她手握了。陆湘原是要行礼的，被他阻止了，“你好好养着，你受苦了。”
陆湘面对李定的柔情，便又难过起来。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此刻李定是她的夫，是她这个世上最能仰仗的人。是她没好好活下去孩子的父亲。是她可以任何情绪都可以面对的人。
“皇上，臣妾听说是个皇子是吗？”
李定叹息了一声。
生下来的时候，产婆和宫女都看到了，是个小皇子。令人更觉叹息。
陆湘柔声道，“皇上，是臣妾对不起你，臣妾没有保护好这个孩子。”
“这说的哪里的话？子嗣这个东西，有时候就是讲究个缘。你不必因此自责，这是我们都不远看到的。”
李定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必难过，你还年轻，还会再有孩子。”
这已经是个令人受宠若惊的承诺，因为不是后宫的女子都能怀上皇帝的孩子，也得看皇帝乐意不乐意。
但陆湘没法觉得好受些。
不仅是因为刚刚失了一个孩子。也因为她觉得皇帝太过冷静了。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伤感。
那是他的孩子啊。为什么他没有多少伤感？
是已经对多一个孩子麻木了，或者是别的什么缘由。
李定道，“等你好些，把你侄子叫进宫来陪陪你要吗？朕听说你那个侄子长得虎头虎脑的，格外可爱。有个孩子在你跟前玩闹，你会觉得好受些。”
陆湘未出嫁前，侄子就已经有了。而且那孩子母亲过世的早，陆湘又对他多了几分疼惜。是以姑侄两个人的感情格外好。
陆湘有些受宠若惊，问，“可以吗？”
“只要是能对你好，什么都可以。你别多想了，一切还有朕呢。”李定格外温柔的给她理了理头发。
陆湘轻声嗯了一声。
李定又道，“贤妃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听说了。那个宫女也已经死了，这件事就是个意外。贤妃她，应该不至于害你这个孩子。希望朕的处理能让你觉得好受些。”
他说应该不至于，这用词就很微妙。
陆湘看了看他，是不是他知道些什么，却不说呢？
难道贤妃真的有意害了她的孩子吗？
她知道人心不古。可没想过她那么敬重的姐姐会害她。
不管怎么样的结果，她也没什么好受不好受的，她的孩子已经没了。多少人死了，都换不来孩子的生命。
她低了眼睫，道，“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
蒋瑛和屏儿伺候了李洵躺下来，屏儿就在次间躺下了。
蒋瑛抱着被子就在门口守着。
一切都静谧下来。
蒋瑛靠着墙壁，看了看天。
天上有星星。
或许此时巧儿已经换做了一颗星，正在天上看着她。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活下去才是。
巧儿一直也是个热爱生命，很开朗的人。
蒋瑛唇角微微一笑。
听到旁边有些动静。
蒋瑛一看竟是王福。
蒋瑛没给好脸，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王福却腆着脸靠近，笑嘻嘻的压低了声音，“小瑛子，你别气。白天我说的话过分了些，我自己也知道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气成不成？”
蒋瑛哼一声，道，“我担不起。”
“别啊。咱们都是殿下跟前伺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叫殿下看我们俩敌人似的，也不好说是不是？”
蒋瑛睁开眼睛，看他，没什么好口气，“你找我做什么？这么晚了，你不回去睡觉干什么？”
王福蹲在她身边，道，“我白天不是说了混账话嘛！然后就一直想着怎么和你道歉来着。然后我听说殿下叫屏儿去查巧儿家里的事情吗？正好我有个朋友，他知道些巧儿的事情。当时巧儿进宫，是他经的手。所以他对巧儿有些了解。巧儿可怜啊，她爹好赌，输的家底都没了。把她卖了，把她娘也卖了，就剩了一个弟弟。”
王福说着，偷摸看了一眼蒋瑛。
王福继续说，“那老子还指着弟弟养老呢，自然不会卖。可怜她娘被卖到一户人家当了老妈子，还是死契。巧儿好像一直在攒银子，想着哪一天还她娘自由身。听说有一年巧儿出宫，还见了她娘。殿下既然要找，不如把人家娘找到，也算是给巧儿一个交代了。小瑛子你说是不是？”
“她娘如今在哪里？”
王福想了想道，“那我不清楚了。我那朋友不肯说呢。你也懂得……”
蒋瑛明白了，道，“他要多少银子？我给你，你叫他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
钱能通路，即便王福为了这个来的，也没什么。
王福嘿嘿笑道，“他人就在附近等着呢。不如你去好好和他谈。他不信我哩，说我骗他的，哪能在意一个宫女那点事儿。”
蒋瑛想着两个人或许商量好了，想敲她一笔。
但她自己有分寸。若能谈好，给巧儿把这件事办了最好。若谈不好，便找李洵出面，他们不敢不说。
想到此，便和王福一道去了。
离着雪阳宫不远，院墙下面，蒋瑛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旁人。
她刚要转身，突然面部被人用帕子给捂了。
蒋瑛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被绑在背后，麻绳磨得她手腕疼。她没法发出声音，嘴巴被堵住了。
身体微微晃动，幅度很缓。
她陡然意识到自己是在一条船上。
她为什么会在船上？她要被带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