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瑛扯了扯嘴角，“段毅，我是什么物品吗？由得你们送来送去？他说送，你说要，可曾管过我愿不愿意？”
“你觉得你们杀了李洵，我会原谅你们？我甚至不会独活。”
段毅道，“我不在意。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不管那些。蒋瑛……”
嘴里念出她的名字，叫她能听到。这件事段毅在梦里想了很多回了。
今日，终于可以如愿。
“我已经快被憋疯了。我不愿留在邓州，是你说要让我有个好前程，你希望我留下，我才留下。”
“回到京都城，他许我新妇，再让我有了儿子。后来他说要让我留在北疆。”
蒋瑛道，“那是他信任你。他想要你跟着谢仲学东西，若干年之后，他去灭掉北齐，想让你当先锋将军。”
段毅反问，“那又如何呢？最后封王拜侯又如何呢？”他涩然一笑，“你们并不曾问过我愿不愿意。”
蒋瑛无法反驳。
自以为给了别人最好的，可什么是最好的。本人想要的才是最好的。
段毅道，“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便是在段府。我替你守着家，我知道你会回来。见到你回来，我会知足。我做什么都是因为你。那时候，简单，开心，我别无所求。可后来，你把我推上了另一条路。我们就渐行渐远了。”
“我只想待在你身边的。我也知道，你和他感情好，容不下旁人。所以我一直隐忍着这份感情。可是他呀，要送我去北疆。离你那么远，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我才动了这心思。谁都可以搏，为何我不能搏一把。不是为你们的期待，只为我自己。”
“蒋瑛，是你说的，要我自己找点事做发泄一下的。”
蒋瑛恍然一下。
段成没了。她前去宽慰。
她的手拍了段毅的肩膀，说了那样的话。
才让段毅有了那样的念想。
他想做的事情，只是她在身边。
这件事是谁的错呢？
谁都有错吧。
已经没法去深究了。
蒋瑛道，“到此为止吧。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去处。”
“杀了我吧。”段毅看着她，“死在你手上，我得偿所愿。”
蒋瑛怒道，“你明知道我下不去手。段毅，我拿你当朋友。我以为若是朋友，便也知道成全。我从未想过，我为了你奔着前程，不是你所愿。也不知道，为你找好的新妇你并不喜欢。是我错了，可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所以，还你自由。你我到此为止。”
段毅问，“你恨我？”
蒋瑛眼眶泛红，“恨！恨你让失了一个在意的人。是我太贪心了，想着有爱人，有朋友。可其实，没法圆满。”
蒋瑛说完，转身走出了牢房。
“蒋瑛！”段毅喊她。
可那个人没有再停留。
段毅终于觉得悔了。
他明明在她心里是有位置的。不及李洵，却还是很重要的位置。
为什么要贪心呢。
就算是把她抢到手了，以她的性子，根本也不会妥协。所以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即便他去了北疆，她在这里肯定也会偶尔想起他。
可现在，他把一切都毁了。
蒋瑛已经在她心里抹去了他。
悔的想直接去死。
可他停住了。
她说让他活下去。
那就听她的。
最后一次，听她的安排。
李俭被圈禁起来。
李洵算是对他很好了，吃穿用度并没有克扣。他亲自去问过的，若有人敢故意克扣，李洵会重罚。
所以李俭只是被夺去了自由。
他坐在庭院里望着天。
王慧过来揪他的耳朵，“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用的儿子。”
“为什么他能当皇帝，你却不能？”
“你瞧瞧我，我成了什么样子？你为什么不能替我报仇，你为什么不能让我成为最尊贵的女人？享受万民的跪拜。为什么？”
李俭看着癫狂的王慧，突然嘲讽的一笑。
刚开始把王慧接过来的日子，还算正常。可很快王慧就开始念叨这些。
李俭发现王慧根本没疯。
她在装疯。她为了活下去。
她不断给李俭看她的脸，不断的重复她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李俭和王慧之间缺失了很多。
他同情自己的母亲，心疼自己的母亲，也更加恨那个皇宫。
王慧见达到了目的，便开始怂恿他去争那个位置。
如今李洵只有李俭这样一个皇弟。
李洵十分信任李俭。
他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
再后来李定也在宫内不断让李俭帮他。
萌芽开始长成参天大树。
他终于走出了这一步。
“母亲，你不要再和我说这些了。我已经败了。你所受的那些苦不是造成的。反而是你，你把我生下来，给我带来了什么？你怎么不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把我掐死。你知道这十多年，我是怎么过的？”
王慧听不进去，扇了他一巴掌，“懦夫！呸！没用！我给了你生命，你不知道感恩吗？”
王慧还要去打，被李俭抓住了手腕。
他盯着她，“你不许再打我。你给了我生命，却从没养过我。我一直惦记着把你接出来，你却没有给过我一点母亲的温情。你只想着报仇。我也只想着为我以前所受的欺负出口气。可最后得到了什么？母亲，我们经历过的，再也没法弥补了。”
李俭说完，走进了屋中，将门重重关上。
可王慧的心态早就崩塌，她如何能听得进去李俭的话。
她觉得自己受了半辈子的苦，全世界都欠她的。她想让自己的儿子把她失去的都夺回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儿子做不到。
“你出来。你躲在里面一辈子吗？”
“是，一辈子。九哥会把我圈在这里一辈子。母亲，你若还这样，我拉着你一起死。”
“我们两个注定就是这样的命运，蝼蚁一般，被人踩在脚下。别反抗了，没有用的。”
王慧被吓着了。
“我不要死。我不要在这里被困着。我这辈子已经够了……”
她突然跑了出去。
可是大门紧闭着。
她不断的捶打。不断的用头去撞，都无济于事。
外头守着的人只当王慧本就是个疯的，没有人在意。
李俭坐在书案前。
触手可及的是一把腰刀。
李洵从北疆回来，送给他的。
马厩里还有一匹马，也是从北疆带来的。
他那日高兴的把缰绳递给他，“这是最好的马。汗血宝马，谢仲不肯割爱呢，朕说了好一会儿。你可要好好珍惜。”
“好好练。说不定哪日朕能与你上阵亲兄弟。”
榻上的案几还有一个棋盘。
他说，再好好练练，定能赢我。
他对自己其实挺好的。
还有什么来着？
啊，有一日，他们促膝长谈到好晚，聊起以前的事情。他们同塌而眠，迷迷糊糊间，李洵突然说，“以后若我无子，你多生几个儿子，朕选一个，把皇位传给他。”
那时候他太困了，根本没在意。
他要传位给自己的孩子，那是多大一份信任。
李俭突然落了泪。
一切都晚了。从王慧生下他的那一刻起，都是错的。
他不该生在了皇家。他再悔，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蒋瑛回到宫中。
李洵就在景澜宫。
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张纸。
蒋瑛走过去。
一眼认出，那是她写的。
“你叫我多看看，这是挑出来的几位，还以为能用上。”
纸上写着蒋瑛选中的几位贵女。
狩猎回来，本来可以找李俭，商议一下的。
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
李洵微微垂眸，看了看，揉成一团，道，“取火盆来。”
立刻有小太监端了火盆前来，李洵将那纸扔进了火盆，瞬间烧成灰烬。
“用不上了，害你辛苦了一番。”
蒋瑛苦涩一笑，“这算什么辛苦？”
李洵拉着她一道坐下，问，“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我同他说清楚，叫他离开。寻死觅活的不是个男人。”
“好。那就让他离开。他老家哪里？”
蒋瑛道，“好像是凉州人。”
“让他回凉州。叫当地的官员收了他，开山修道，都用上他。这一辈子，别再回来了。”
蒋瑛叹息，“你还是心软。还把他送回了老家。”
李洵道，“只他们都叫我失望。我以为有些人会在身边，这辈子都不会分开的。段毅其实还好，人都贪心。可小十……他明明是个孩子。”
蒋瑛道，“你走的时候是个孩子。如今早就不是了。”
李洵道，“他怪我没带他走。怪我没好好保护他。我方才一直在想过往的种种，是不是我这个九哥当的不称职。”
见李洵又陷入了自责的困境，将李俭的事情归到自己身上，蒋瑛道，“其实有件事，我当时一直存疑。还记得当初崔娘娘被人所害，留了一封信来检举裴兰吗？我事后想起来，这件事一直有些蹊跷。其实是勤王把我引到了屋中，看到了那封信，然后再交到了你手上。那信纸是裁剪过的。如果当时崔娘娘其实是要告诉勤王真相呢？”
“勤王自知自己能力有限，所以便用了这一计，让你看到。借了你的手来帮崔娘娘报仇。”
“再有后来，他几次三番去巴结太子殿下。”
“和你说这些，其实只是想告诉你，他不是个单纯的孩子。他在这宫里，在用自己的法子来保全自己。这不是什么错事。所以有朝一日，他的野心被养大了，他想要一件全天下最厉害的铠甲，所以他才做了这样的事情。他说那些，不过是为自己的野心找到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我在雪阳宫的日子，我可以看到，你已经尽你所能在保全他。他做不到自保，只能怪自己不够强大，却不能怪别人对他不够好。”
“所以，他竟怪你怨你，是他没良心。你不必自责。是他辜负了你。”
这些话或许会让李洵觉得好受一些。
可他依旧对李俭的事情感到遗憾。
他道，“我不过才登基两年，却已经能感受到孤家寡人的含义。阿瑛，高处不胜寒，这话一点不假。”
蒋瑛碰一下他的脸，笑道，“傻！李洵，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李洵拥住她柔软的身子，叹道，“我只有你了。阿瑛，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好。除了生死，没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李洵看着她，道，“生同穴死同寝。若有那么一日，我不独活。”
蒋瑛张了张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你还有你的大好河山啊。”
“那都不及你重要。”李洵捧着她的脸，“所以，我们不仅为自己而活，更为彼此而活。阿瑛，好好活着，好吗？”
蒋瑛点头。
李洵又道，“你宫里的人都我都给你换了。你若觉得不满意，再自己挑几个去。”
蒋瑛这才明了。
她方才来时，便觉得宫门口的那几个眼生。只顾着和李洵说话，倒也没在意。
“人都去哪了？”
“移交了辛者库。那批人不能信了。”
自然是因为血书一事。
景澜宫里竟被李俭也安插了人。
蒋瑛道，“旁人就算了，姑姑她……”
李洵打断她，“别仁慈。你与她才接触多久？先审着。审出来的，格杀勿论。若无事的，我可以给他们再安排。”
“阿瑛。他在你身边安插了人。好在只是偷走了血书，引我们不和。若他做的更多呢？伤及你的性命呢？我不敢往下想。所以这里的人都得换掉。”
光这一点，李洵在心里都杀了李俭几回了。他冲着自己来，他可以忍。却不想心思动到了蒋瑛身上。可他还是忍住没有杀他。
蒋瑛也不再劝，李洵的做法是稳妥的。
她轻轻叹息，“都听你的。那我能知道是谁吗？”
“别知道了，说不定是你信任的，知道了难受。”
查出来，自然是个死罪。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蒋瑛道，“哎，有几个小丫头我还挺喜欢的。”
李洵失笑，“自己好好选。总会有你喜欢的。”
蒋瑛撇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