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之后，勤王谋反一事的阴霾逐渐散去。
皇帝直接封陆昂为丞相。
这自然引来了不少人的不满。
不满的理由倒也一致。觉得陆昂资历浅，履历不够。
皇帝扫视一眼众人，不怒自威，道，“众卿觉得朕是眼瞎还是心盲，分不清好赖，昏聩无能？”
众人忙垂首道不敢。
皇帝道，“既如此，朕做这样一个决定何须众卿说三道四？”
众人汗颜。
因皇帝这口气，似乎带着杀气。
上次勤王谋反，皇帝并没有杀多少人，显得十分仁厚。
可他们此刻感受到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天子一怒，便可血流成河。
他可以做仁君，也可以残暴不仁。
皇帝本就有独断专行的能力。
脑袋重要。
都不敢再妄言。
李洵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有一点遗憾，帝后至今无子。
转眼间便是他们成亲的第四个年头了。
上谏了，皇帝不听。
后宫还不愿进人。
大臣们急的团团转。
每次陈太医给蒋瑛号脉，都是身体康健。可就是不能有孕。
蒋瑛一直在吃药，从没断过。
李洵看到她吃了吐过，十分心疼。
“若没有，便认了吧。”
李洵也有些无奈。
蒋瑛笑道，“说什么傻话。我一定能给你生孩子。”
反过来是她宽慰他了。
因她知道，李洵没有退路了。
原本还能指望李俭。
她觉得也不是可以的。可自从李俭谋反之后，这条路便行不通了。
他是帝王啊。难道真因为自己无后吗？
所以，她什么苦都可以吃。
这一日，李柔带着孩子进宫来。
高嘉过世之后，她带着孩子在宫里住了一阵子。后来便觉得生疏了，并不自在。
宫里宫外发生的事情都太多了。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只流泪，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就这样带着女儿在公主府过了几年。
李洵登基之后，她来觐见。
李洵还喊她皇姐。
又给她重新修了公主府。先前那个，便弃了。
李洵看到蒋瑛陪着她的孩子玩闹，看得出来蒋瑛喜欢孩子。于是叮嘱了李柔，没事带着孩子进宫。
李柔点头应下。
她要仰仗这个皇弟。
虽然两个人没多少感情。可总能培养起来一点的。
于是便常带女儿进宫。
这一日，便在御花园玩。
蒋瑛拿了果子给小孩吃，摸了摸她的头，“可有给敏敏读书了？她有九岁了吧？”
李柔道，“再过三个月就满九岁了。”
蒋瑛道，“那你告诉本宫，本宫给她备礼。”
李柔垂眸道，“她每个生辰都不过。”
蒋瑛明白个中缘由。
当初她和赵建业的事情，她是听说了的。
太后谋反之日，正好是她临盆之时。赵建业对她们母女不管不顾，要带着自己在外养的女人和孩子远走高飞，李柔险些把赵建业给杀了。
那一晚，一定是李柔最不愿回忆的一晚。
蒋瑛握了一下李柔的手，“已经过去很久了，别再想了。你看敏敏多可爱，在她的世界里，根本没有那个人。”
李柔眼眶就红了，她看着蒋瑛，道，“这么多年了，只有你和我说起他。旁人都不敢提，他们怕我难过。其实，如果他们能正常的提起，才会让我觉得是正常的。”
“你做的很好了。没了他，你可以过得更好。为了那样的人不值当。”
李柔点头。
蒋瑛笑一下，“那就给她过生辰，大办。把以前的补回来。本宫想想，要给我们敏敏准备好九年的生辰礼物呢。”
李柔喜极而泣，道，“快谢谢娘娘。”
敏敏忙福了身子，“谢舅妈。”
蒋瑛笑，又叮嘱，“学业不能落下。可有请什么名师来教她？”
“只请了一个先生。”
原本依照敏敏的身份，可以在宫里的学堂上学的。可这一辈，没有年纪相仿的孩子。
“你若不嫌麻烦，叫敏敏进宫。找国子监的人教他。让陆昂也教她。”
李柔惶恐，“那可是丞相。”
“丞相有什么，本宫能请动。我们敏敏聪明好学，当然要最好的先生教。”
李柔还是觉得不妥，“外面有学堂的，都是些贵女们一起。我只是怕她不适应。”
蒋瑛觉得有理，“别困着她。她以后也有自己的生活。多结交一些姐妹，是好事。好好的孩子，可别天天苦兮兮的。正是玩闹的时候呢。”
“知道了。出宫之后就安排。”
说了会儿话，李柔就带着敏敏出宫去了。
蒋瑛也打算回宫。
路上巧了，正好碰上了陆昂。
人果然不能念叨。
“陆丞相，好巧啊。”
“见过娘娘。”
“陆丞相来这里找皇上？”
“啊，是。”
蒋瑛啐他，“撒谎。皇上一直在乾清宫。这里一般外臣不过来，陆丞相是在这里堵着本宫吧？”
陆昂忙躬身，“什么都瞒不过娘娘凤眼。”
蒋瑛失笑，指了指前方，“去那边说话。”
陆昂忙颔首跟在一侧。
走到了湖边，蒋瑛看了看眼前的湖水，道，“有什么你就说吧。”
连旁边跟着伺候的人也被屏退。
她知道陆昂不会轻易找她，定然是有什么要紧事的。
陆昂这才道，“娘娘蕙质兰心，恐怕已经知道微臣的来意。”
蒋瑛侧目看他，“本宫要说不知道呢？你别戴高帽，该说什么便说。”
陆昂道，“臣恳请娘娘谏言。”
蒋瑛缓了一口气，道，“你想让本宫劝谏皇上充盈后宫，多生子嗣，是不是？”
“娘娘明鉴。”
蒋瑛并不意外。
陆昂来时，她便猜到了。
李洵在前堂挡了许多，把她保护的很好。他们拿李洵没办法，只能从她这里下手。
“子嗣关乎社稷根本。娘娘若愿意，也不是不可以去母留子。”
蒋瑛一道寒光看向他，“好一个陆昂，这般话也能说出口。”
“微臣说的是实话。微臣知道娘娘与皇上感情深厚。可若无子嗣，根基便不牢固，为日后埋下隐患。所以微臣才斗胆找了娘娘。若还能有一人动摇皇上的心思，那只能是娘娘了。”
“陆昂，你很奸诈。若本宫不肯呢？”
陆昂言之凿凿，“娘娘会的。为后者，便也要果敢，敢于上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娘娘不是后宫争风吃醋的妃嫔，娘娘是一国之母，也担着这天下之责。”
“再者，若有个孩子在娘娘膝下养着，视如己出，对娘娘而言，也是稳妥的。”
蒋瑛刚想嗤笑陆昂想的周全，听他又道，“最后自然是为了皇上。娘娘这样一来，也是为皇上分忧。”
“微臣不劝皇上多生，有两三个皇子足矣。以后绝对不再催。”
便是他说的最后，让蒋瑛动摇了。
皇帝无子，李洵才是最烦忧的那个吧。
他们不是普通人家。
随便抱养一个都可以。
皇家的孩子，还得讲究血脉传承。
“本宫知道你说的都对，只本宫……”
见蒋瑛还犹豫，陆昂退后两步，撩了衣摆跪了下来，“请娘娘为大穆苍生考虑。”
蒋瑛很烦躁，被架在了火上烤。
她突然也理解，李洵面临的是什么。恐怕要比她更煎熬很多倍。
蒋瑛回到景澜宫，晚膳都没用，靠在榻上发呆。
赵大虎着了太监过来告知她，他今晚有许多事情要忙，便不过来了。
蒋瑛懒懒点了头。
沐浴更衣过后，她突然对身边的宫女道，“你明日出宫，到宁家，让十七娘进宫陪本宫小住几日。”
“是，娘娘。”
宁家十七娘一月前来了京都城。
这件事上宁老爷写信过来告知过蒋瑛了。
意思写的十分委婉，说十七娘很想出来见识见识。加上宁阁老也念孙女，便叫她来了京都城。希望蒋瑛可以多照拂。
可为什么是十七娘呢？
因为十七娘年纪合适。
四年过去，十三娘十五娘十六娘早就嫁人生子。
而她入宫为后，一直没有子嗣。再者宁家与她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关系。宁家为了拉近皇家和宁家的这层关系，又选出了十七娘。
其实这件事，蒋瑛已经从四夫人那里得知了。
她的信迟了三日到了她手里。
信中便提及了十七娘。说了这件事情的原委。
老族长已经过世。现在的族长是宁阁老的二哥。
这件事是宁阁老提出来的。
现任族长同意。
四夫人却觉得不妥。怕委屈了蒋瑛。可她做不了主。所以只能写信给蒋瑛，让她提防，让她阻止。
蒋瑛也觉得宁家这一招让人恶心。她如果把自己当做十二娘的话，让姐妹共侍一夫，亏他们想得出来。
所以十七娘到了京都城之后，宁阁老几次三番递了帖子过来，美其名曰让自家妹妹来宫里陪陪姐姐。可蒋瑛一次都没甩。
宁阁老吃了闭门羹，只暂时让十七娘在阁老府待着了。
四夫人在信中最后提到真正的十二娘于去年年底过世了。老族长过世之后，那栋别苑便给了老四和四夫人。他们十分自在。可十二娘的身体逐渐不好了，她说想出去看看。
她自出生，就是从那个院子，到了这个院子。
老四和四夫人商量一下，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们把十二娘带出去了。
一路坐船，一路游玩。
后来十二娘安然的倒在了爹娘的身边，没留下遗憾。
随着十二娘的离世。蒋瑛的身份便再也没人可以撼动了。
蒋瑛也有些怅然。
蒋瑛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日，李洵下了朝，便奔着景澜宫来了。
却不想，蒋瑛不在宫中，去了养心殿。
李洵还有些诧异，举步往养心殿去了。
刚踏进去，便听见蒋瑛在说话，“你小心些，皇上很珍视这些书。你只能翻看，可千万别弄脏弄破了。”
“知道啦，十二姐。”
蒋瑛还要叮嘱什么，余光看到李洵已经走过来，她十分从容的回身福了身子，“见过皇上。”
“怎么想起来到这里来了？我不盯着你，你不是不爱看书？”
“带十七娘来的。她是个书痴。平生最喜欢的就是看书。皇上这里书多，自然带她来了。十七娘，赶紧过来给皇上行礼。”
十七娘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李洵，便不大害羞了。
福了福身子，“给皇上请安。”
“你是宁家十七娘？”
“是臣女。”
十七娘也就十六，正是花苞一样的年纪。而且蒋瑛才处了几个时辰就看出来了，十七娘性子活泼，不怕生，是个很有趣的姑娘。
说起来，也算是另辟蹊径。
宁阁老大概揣摩出皇帝对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没什么兴趣。
皇帝心里却立刻明白了。
这个宁阁老，知道在他这里讨不到好处，竟来了个迂回的战术。
“你喜欢什么就去看什么吧。记着皇后的叮嘱就是了。”
说罢便拉着蒋瑛的手去旁边坐下，已经不管十七娘了。
“怎么瞧着气色不大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人家是客，皇上怎么也不招待一下？”说着便让十七娘也一起过来，端了点心递给她，“皇上博览群书，你若有什么不懂的，便问他。”
十七娘歪头看了一眼年轻英俊的皇帝，“皇上会给臣女说吗？”
蒋瑛笑道，“会说的。皇上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他若欺负你，你告诉本宫。”
李洵皱了皱眉，却没多说。
到了中午午膳的时候，李洵自然的留蒋瑛一起。
蒋瑛道，“十七娘也一起吃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李洵没说什么。
简单的用了午膳。
蒋瑛道，“本宫有些困倦。十七娘你就在这里看书，本宫先回去。”
“谢谢十二姐。我正好看到了几本孤本，下午想多看一会儿。”
“安心待在这里。若有事叫赵公公。”
蒋瑛给李洵福了福身子，便要走。
李洵默不作声的起来，快步追上了蒋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手臂绕过她的膝弯，将人直接抱起来。
蒋瑛被吓了一跳。
可他依旧一言不发，直接抱着她进了内殿。
内殿便是李洵平日里可以歇息的地方。
李洵将蒋瑛直接抱坐在案几上，手一拂，东西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