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刚把船靠了岸,天正好已经亮了。
李洵见靠岸,直接跳上岸。
船家准备问一问这船还租不租,李洵站在岸边,突然转身看他,“船家,还得劳烦你。我对这村子不熟,劳烦你帮我去问问。”
船家看出来了,这位公子非富即贵。
说话没多少力气,可语气还算温和。
可他也不敢忘记,这公子杀了人呢。看起来那么柔柔弱弱的人,脸色惨白的很,竟能杀了人。
人果然不可貌相。
船家连连点头,道,“劳烦公子等我把船拴好。”
李洵颔首。
船家把船固定好,跟在李洵身侧。
李洵道,“一会儿你帮我问个人,我不亏待你。”
船家不贪,憨憨一笑,道,“公子给的银子够多了,不能再要。公子尽管吩咐,要找个什么人?这村子里的好多人我都认识哩。”
“就是问问昨天夜里到现在,可有什么从水里上岸的生人。是个年轻男子。”
“原来公子一直在寻人啊。我这就去问问。”
船家自然不敢多问,一直想着,这公子杀过人。他只挣这份钱,其他的不要问。
船家找到个准备去洗衣裳的妇人,上前问了问。
李洵就在不远处等着。
船家说着话,还往这边看了看。
李洵清楚看到那妇人摇了摇头。
船家跑回来,道,“说是没见到。不着急啊,这个村子大着哩,沿着这条河,很长一条。她没看到很正常,我帮你再问问别人。”
李洵点头。
船家带着李洵又走了一段,指了指前面,道,“那家人常找我拉货,我和他熟得很。公子累了吧,先去他家歇歇脚,再吃点东西。这力气没有,找什么都不行。”
李洵以手握拳咳了几声。
他耗了一夜,现在的确很是疲惫。
但他休息的目的不为别的,而是叫船家可以多问问人。
船家带着李洵到了一家院子跟前。那男人见了船家果然很热情。船家就说是自己的一个大客户,专门来找人。
男人去看李洵。
李洵道,“是我的一个家奴。”
船家便又描述了一下时间什么的。
男人道,“我半夜里就起来整理东西了。倒是听说有个人被从岸边救起来了,不过人快不行了,又走陆路找大夫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半路上了。”
李洵脸色沉了沉,手不由的攥紧了手里香囊。
船家问李洵,“公子,咱们还问吗?这人……”
李洵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船家,今日多谢你。剩下的路……”
李洵想说,他要自己走陆路,去追。即便伤势严重,命不久矣,他也要去看看。他既然已经追出来了,便不能什么都不看到就走了。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九公子!?”
一点虚弱,带着一点不确定。
李洵怔然扭头,看到了蒋瑛。
她性命无忧,衣衫完整。
她只是看起来有点虚弱,有点苍白,浑身上下看不到一点伤口。
蒋瑛看着他,身形也是僵住的。
她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李洵。
他是来寻她的。
她就知道,李洵不会放弃她。
她昨晚跳进河里,水把她冻得发抖。她在河中央,感觉看不到岸。又冷又累,她险些觉得自己游不到岸上了。
可她觉得自己不能死。她唯一的念想竟是要见到这个人。
她游到了岸边,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被早晨起来的一个老妇人看到了,救回了家。
还没恢复体力,就急着要离开,也是为了赶紧回宫去见他。
她没有什么理由,就是觉得李洵会找她,会着急。她要早点回去,见到他,为了让他安心。
蒋瑛还定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洵。
李洵却已经上前,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
似乎有些什么话要说,李洵看了看她,又将手松开了。
她的确无事,那便不用说什么了。
船家明白过来了,这位贵公子要找的人找到了。
他笑着说道,“公子和这个小哥在这里歇一会儿,吃点东西,我送二位回去?”
李洵点头。
船家便和男人说了。
男人叫了自家的媳妇准备一点早饭。
男人憨憨的道,“粗茶淡饭的,诸位不要介意。”
李洵微微颔首,“不会,有劳。”
李洵和蒋瑛就在院子里坐下了。
蒋瑛按理不能坐下。
但李洵叫她坐下。
蒋瑛就坐下了。
船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好在跟前,找男人说话去了。
不大的院子里面,就剩了他们主仆二人。
蒋瑛要喝热茶,先将一杯递到了李洵手里,“九公子受累了,这大冷的天,可不能着了风寒。”
李洵将杯子握在手中。
暖暖的,感觉快要僵冷的身体有些回暖。
不见李洵先喝热茶,蒋瑛觉得自己是个下人,也没先喝。
“既是在外,不必拘泥。”
蒋瑛这才喝了热茶。
好舒服。
喝了茶,才问,“九公子怎么就一个人过来了?怎么没带旁人伺候?”
“带了人,被我杀了。”
虽然茶已经入喉,可蒋瑛还是被呛着了。
李洵竟然杀人了。
那样淡漠沉稳又看起来柔弱的人怎么会杀人?
蒋瑛难以想象。
等等!
他说带了人,被杀了。
也就说……
蒋瑛怔愣的看向李洵,惊讶问道,“九公子该不是把王福杀了吧?”
李洵反问,“所以你知道是他绑了你。”
蒋瑛点头,“他骗了奴才出门,说是和奴才说巧儿的事情。奴才错信了他,出了雪阳宫,结果就被人捂了口鼻,晕过去了。再醒来,已经是在船上了。”
说到这里,蒋瑛看了一眼李洵,有些犹豫。
“要说什么?”
蒋瑛抿抿唇。
她原想瞒着李洵的,可是李洵都为她杀了王福了,而且这件事也没瞒她。蒋瑛也决定对李洵坦白。
“公子,其实……奴才杀了人。在船上,杀了一个人之后才跳的河。另一个人没追过来,许是以为奴才死定了。”
“怕了,还是悔了?”
蒋瑛摇头,“不怕也不悔。因觉得那是该死之人。奴才没想过害别人,可他们却要羞辱奴才,还要奴才死。奴才为自保,不得已为之。奴才不动手,死的就是奴才,不可以这样。而且他们是坏人。”
“不瞒殿下,奴才自小就吃过很多苦。做过无数次的努力,要改变那时候的生活。所以奴才从来不是一个信命的人。”
李洵凝视着她。
他竟没想到,在这一点上,他和蒋瑛不约而同的达成了共识。
李洵笑了笑,道,“既如此,便忘了。那样的人不值当总被想起。你没做错事。更何况,那人或许没死……”
“咦?”
没死恐怕也废了。
李洵猜测,刚才那个男人所说的奄奄一息的人或许是被蒋瑛所伤之人。地点时间都是吻合的。
蒋瑛说有两个人,保不齐就是一个不管另一个黑吃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扔河里了。
沉默了一会儿,李洵问,“怎么不见你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我能找到你,证明我知道是谁把你弄到船上去的。”
蒋瑛道,“怕是个大人物。不然谁胆子那么大,能把奴才轻易运出宫去?”
“大人物就不管了?”
蒋瑛自嘲的一笑,“连贤妃娘娘都不能做到自保,奴才算什么呢。”
李洵看了看她,语意森森,“蒋瑛,这个仇,我替你报。”
蒋瑛怔住。
她已经为自己杀了王福,还要做更多吗?
李洵的原则不是明哲保身,不参与那些复杂的事情吗?
却为了自己要打破原则吗?
吃了点东西,李洵就带着蒋瑛坐船回去了。
船家在船尾划着桨。
李洵和蒋瑛在船舱内坐着。
蒋瑛要把帘子放下,李洵却要看一看外面的风景。
他在那座皇宫里被禁锢太久了,难得闻一闻外面自由自在的空气。
“公子大氅拢的紧些。若是着凉了,屏儿姐姐非得把我吃了。”
李洵勾了勾唇角。
蒋瑛就坐在他身边。因为比李洵矮了一截。整个人就像蹲在他身边似的。
她托着腮,也感受此刻的自由。
真奇怪。
两个人都杀了人,可现在却没有任何负担,反而觉得自在。
她转头看一眼李洵。移过去,又看一眼。如此反复几回。
李洵终于无奈说,“有什么话就说。”
蒋瑛道,“公子平时看起来就挺那啥的……怎么就把王福给杀了?”
李洵凉凉瞥她一眼,“瞧不起谁呢?”
……
李洵带着蒋瑛终究是平安回到了宫中。
屏儿顾不得落下欣喜的眼泪,就被李洵的咳嗽声给冲散了。
将李洵给安顿好躺下之后,她忙去煎药。
蒋瑛也跟着去帮忙。
在小炉子跟前扇着火,两个人蹲在一起。
屏儿问,“王福呢?”
蒋瑛凑近些,压低了声音,“死了。”
谁知道屏儿并不惊讶,冷笑一声,“该!”
倒是蒋瑛意外了,“你竟不吃惊?你也知道殿下他能……”
“能什么?”屏儿才后知后觉,瞪大了眼睛,“你是说王福是殿下亲手杀得?”
蒋瑛讷讷点头。
屏儿吃惊的朝外看了一眼,那是李洵寝房的方向,实则还隔着一段路呢。
“殿下竟能……啧啧。我就说,殿下才没那么弱。咱们殿下真厉害。”屏儿得意的挑挑眉。
“你快和我说说路上到底怎么回事?我在这里都急死了。殿下非不带着我,估计是怕我拖后腿。我就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蒋瑛笑起来。
能回来,再见到屏儿,这感觉真好。
她便将事情大概和屏儿说了一遍。
只没说她险些将人杀了之后才跳的船,怕屏儿听了怕她。
屏儿抚了抚胸口,“好在是有惊无险。当然也是你够机灵,够大胆。不过你水性竟这般好?”
蒋瑛点点头,“以前的家离着河不远的,常去那边玩,有几次贪玩差点淹死了,后来就学会了。”
这些话不假,但蒋瑛学水最大的原因是,她想让自己的离开多一条路。陆路不成,至少可以走水路。
这一项技能,果然在某一天救了自己的命。
药煎好之后,屏儿端着去给李洵。
蒋瑛跟在她身侧,傻傻的笑。
屏儿无奈一笑,“跟着我做什么,还不赶紧去休息休息。死里逃生,你也不累?”
蒋瑛在船上睡了一觉了,现在觉得不困。
她道,“高兴呢,睡不着觉。”
“傻!”
两个人正往前走着,突然听到高处有人说话。
蒋瑛一抬眼,吓得险些一个趔趄。
屏儿却不意外,福了福身子,“见过娘娘。”
蒋瑛也赶紧行了礼。
墙上徐青芷正蹲在那里。
她从上面跳下来,拍了拍手,“都怎么样了?”
屏儿道,“不是头一回了,习惯就好。你和娘娘说话,我赶紧去给殿下喂药。”
“额……”
屏儿走了,蒋瑛走到徐青芷跟前,“娘娘,你这翻墙,不合适吧?”
“那有什么?外面又看不到。不过我有分寸,不是情况紧急,不会这样的。”
是吧?
蒋瑛挠挠额头。
昨晚院子里动静大,徐青芷那边也是有所察觉的。
她担心这边出了什么大事,所以已经翻墙过去问过一遍了。从屏儿那里知道了大概。
知道是蒋瑛丢了,李洵带了王福出去找了。
到现在这边又有了动静,徐青芷又翻墙过来,确认一下。
见蒋瑛完好无损的站在眼前,徐青芷也不用多问了。
她道,“多留个心眼,这宫里不是谁都能信的。有时候,人都会变成鬼,能吃人。”
蒋瑛点头,“奴才记住了。”
王福的确可气。
旁的理由,他是骗不走蒋瑛的。偏偏她拿巧儿家里人说事儿,蒋瑛这才信了。
所以说人心有时候真坏,专挑你的软肋下手。
徐青芷道,“行了,既没事,我就回去了。”
蒋瑛问,“娘娘不去看看殿下?”
“他常这样,没什么可看的。他是个男人了,不是个躲在娘怀里的孩子了。若是有事,在这边喊一声,我能听得见。”
蒋瑛正点头,徐青芷已经身轻如燕的一下就跃到了墙上,再一跳,身影便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