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瑛回到了景澜宫。
她的预判是皇帝大概率不会同意的。
他现在还在生气呢。
见都不见自己。又怎么会答应自己无理的要求。
一般殉葬,都是要有皇帝生前的旨意的。
但她想过了。
殉葬,是蒋瑛给蒋思思早就定好的结局。
这就是她为什么一直没有对蒋思思动手的缘故。
所以,即便是李洵不同意。她也会以皇后的名义做这件事。
即便知道,这又是一件挑衅皇权的事情。
可她告诉自己,蒋思思是最后一个了。
她该报的仇,都结束了。
她在景澜宫待了一会儿,看看外面的天,便打算去找蒋思思。
谁知先她一步,圣旨到了。
赵大虎将圣旨交到了蒋瑛手里。
定然是李洵的意思,要她亲自去。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蒋瑛接过圣旨。
赵大虎便要走,被蒋瑛叫住了。
“赵公公……”
“娘娘有何吩咐?”
蒋瑛道,“叫太医去瞧瞧吧。开点凝神静气的药。那香还是少用,怕用了依赖,对龙体有损。”
赵大虎忙应下,却道,“其实先前就找太医瞧过了。开了药,并没什么用。还是太医提议的。娘娘不知,那几晚,皇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过两日,眼睛熬出红血丝,眼底一片青黑,瞧着吓人。”
蒋瑛不由心疼,又问,“饮食呢?可有按时用膳?”
赵大虎道,“人睡不着,便精神恹恹,食欲便不佳。奴才劝多少回,皇上才勉强用几口。娘娘没见到人,瘦了好些。”
“皇上那里有劳赵公公费心了。”
“是奴才的职责。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蒋瑛迟疑一下,还是问,“那位姑娘底细可清楚?这么接触皇上,又要用香,一定要谨慎的。”
赵大虎道,“都已经查清楚了,并无什么特别,娘娘宽心。娘娘……”
赵大虎小心抬了眼,问,“可还有什么话带给皇上?”
“今日之事,多谢他。其他,没有了。”
“好。那奴才去了。”
“去吧。”
赵大虎一走,蒋瑛便往南薰殿去了。
蒋思思已经被逼疯了。
蒋瑛去的时候,她坐在窗前的榻上正在薅头发。
什么事都不能做,这是她唯一花费时间的事情。
“见过皇后娘娘。”
听到旁边宫女的声音,蒋思思抬头。
一看是蒋瑛,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她快速的从榻上跳下来,直奔蒋瑛而来。
身边的宫女忙要阻拦,被蒋瑛抬手止了。
蒋思思绕着蒋瑛转了一圈,抓住了蒋瑛宽大的袖子。
脸上露出痴狂的神情。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衣裳啊。
她在梦里穿过。她想成为皇后的。
可是先是她的儿子没了,后来李定受伤,她的梦逐渐碎了。
她将衣袖放在面颊旁蹭了蹭,“真柔软,真舒服。”
蒋瑛就这样看着她,道,“姐姐,我今日是来送你上路的。你会如愿以偿的。”
蒋思思看她,“你什么意思?”
“宣旨!”
身后的太监上前宣读了李洵的圣旨,蒋思思殉葬。
蒋思思呆愣了一瞬,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太上皇驾崩的突然,没有留下旨意。明日便要下葬了,不会叫人殉葬的。”
“因为是明日下葬,所以才在今日宣读这个好消息。皇上的圣旨,还能有假?”
蒋思思恶狠狠地一把双手掐住蒋瑛的脖子,“你这个毒妇。你满意啦,你都当上皇后了,你竟还不绕过我。”
她虽然用了力,可很快就被人推开了。
姑姑怒斥,“大胆,竟对皇后如此大不敬。”
蒋思思哈哈大笑起来,“什么皇后?她是我的妹妹。从小到大,她都被我踩在脚底下。她凭什么能当皇后?她不过是低贱的庶女。我要去见皇上,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姑姑斥道,“胡言乱语。还不掌嘴?”
宫女想表现,上前抓住蒋思思的肩膀,便连着打了几个耳光。
蒋思思被打的头晕目眩,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蒋瑛走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成王败寇,你好好的享受我给你预定好的结局吧。”
蒋瑛说完,拂了衣摆转过身。
这一转身,却发现衣摆被人拽住了。
她扭头,蒋思思跪在地上,死死的抓住了她的衣摆,“求你,放了我。”
在这一刻,蒋思思似乎才愿意低下她高贵的头颅。
人啊,面对生死,什么尊严都可以不要了。
蒋瑛道,“我母亲病时,我求过你母亲,让她行行好给我母亲找郎中。她走时,我跪着求过你母亲的,让他们别把她带走。后来,我也求过你们,让我知道你们把她葬在了哪里。可你们没有谁怜悯过。在那之后,我就算吃了再多的苦,也没求过你们任何人。便是被你们打,我也咬着牙熬过去了。”
“如今也有你了求我的时候。这滋味是不是很不好受?你觉得我会同意吗?去陪你的爹娘吧。恭喜你们一家团聚。”
蒋瑛毫不留情的将自己的衣摆扯出来。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后只听到蒋思思大声的哭泣之声。
她回去的路上,路过御花园,便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
从这里能看到湖边的那个凉亭。
想起许久之前,几位皇子,李蔓杜若晴等人常在这里小聚。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宫里的人似乎已经换了个遍。
而在这个亭子里,她也曾陪着李洵来过好几次。
就这么坐着,吹着风,一直到了天黑。
姑姑提醒,“娘娘天黑了,早点回去吧。也还没用晚膳。”
“想再静一会儿。”
她单手放在栏杆上,下巴抵在上面。
似乎后面的很多时候,都是马不停蹄。便是李洵的为帝之路,她的为后之路,都十分不平坦。
他们两个一直在努力的走出一个未来。
她以前在这宫里,如履薄冰,便是睡着,一颗心都是悬着的。
现在所有该走的人都走了。
她终于可以静下来。
姑姑见她这般,也没再劝,只将她身上的大氅拢了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吸了吸鼻子,大概是吹了点凉气。
她起身。
“娘娘要回宫了吗?”
“去乾清宫。”
还是想去看看李洵。
沿着宫道往前走,岔路口,却又与锦知碰上了。
锦知屈膝行礼,“见过娘娘。”
“这个时辰,便要去皇上那里了吗?”
锦知道,“皇上说今日的厨子做了几道奴婢家乡菜,让奴婢过去尝尝。”
“是吗?你哪里人?”
“苏州。”
“是个好地方。”怪不得长得这般温婉水灵。
“去吧。”
视线随着锦知往前。姑姑问,“娘娘还去吗?”
“皇上已有佳人在侧,本宫何必自讨没趣?”
心中便想,他或许是真的难过。可如今有温婉的佳人陪着,想来好了许多。
他并不需要自己。
负气转过身,快步走了,姑姑小跑着才能跟上。
转眼便过年,因为太上皇下葬没多久,便没设宫宴。加上后宫本就冷清,也没所谓一定要设宫宴。
这个旨意提前就放出来了。
太妃太嫔们反而觉得轻松。
他们与这位新帝没什么接触。虽知道仁厚,但还是能不碰面就不碰面。如今他们在那里偏安一隅,比谁都快活。
蒋瑛这里也是知道的。
姑姑有些为难,不知道景澜宫要不要做什么准备。
便是没有宫宴,皇帝来不来是个问题。
只现在帝后氛围很微妙,她也不敢问。
“过年的时候,民间是很热闹的。只可惜今年宫里守着国丧,冷清清的。”
蒋瑛正在学刺绣,听到了小宫女嘀咕。
她这里面除了两三个年长的,其他都要的年轻的。年轻的还有些心性在,也好教养,没有老人不好的习性。再者年轻的女郎看着也好看,都在宫里头,热热闹闹的,叫人觉得放松。
蒋瑛一听,便动了心思,“谁想跟着本宫出去转一转?”
众人还以为听错了,都懵了。
好在年轻的就是大胆。
有个小宫女站出来,“娘娘,奴婢去。”
她起了头,后面也有三五人也要去。
叽叽喳喳,像小麻雀似的,很有趣。
蒋瑛道,“带不了那么多,不然排场太大,引起骚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你头一个站出来的,本宫带你去。”
宫女险些高兴的跳起来,被姑姑看了一眼,忙收敛了。
等无人,姑姑劝,“说不定皇上要来呢。娘娘出宫不合适吧?”
“本宫下午出去,晚膳之前回来。他若是来了,也不耽误。你也去。”
姑姑还要再劝,蒋瑛道,“再说不带你去了。”
姑姑只好道,“奴婢不说了。”
蒋瑛笑笑。
说走便走。
换上了便装,便出了宫。
还是白天,街上已经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身边带了两个护卫,贴身护着。
小宫女已经高兴的找不着北,这也看看,那也看看。
姑姑拉回来,又跑了。再拉回来,又跑了。
蒋瑛笑道,“随她去吧。本就是爱玩的年纪。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这样。只没那个机会。”
许多时候偷跑出去,回来就换了一顿打。但那时候也觉得值。
本就是难得出宫。小宫女仿佛让蒋瑛看到了自己,她能顺着,便顺着了。
姑姑便道,“别惯坏了。”
蒋瑛道,“你别这么严肃。该严则严,该松则松。否则在宫里同蹲大狱有什么两样?”
这话也就皇后敢说,姑姑都不敢接。
走了一段,在茶馆里喝了一会儿茶。
竟遇到了一个熟人。
说是熟人,其实也不是很熟。她成亲见过一回。还有就是封后大典,她特意来觐见过。
便是段毅的新妇。徐念。
她去了一家金饰店,出来,看到了蒋瑛。
隔着人群也不好行礼,只遥遥屈膝。
等到了跟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蒋瑛十分随和,“听他说,你在徐家与他算是平辈。既在宫外,便叫我一声嫂嫂。”
他自然是指的李洵。
“嫂嫂好。”
蒋瑛让她坐下来,问,“瞧你身形,有身孕多久了?”
她衣服穿得宽松肚子显得大了些,所以不好判断。
徐念道,“五个月了。我今日来看看金饰,想着提前给孩子打一把金锁。”
蒋瑛道,“时间真是快。这东西怎么能叫你来准备,应当是我来的。你别弄了,我回去之后,叫内务府去准备。”
“那就谢嫂嫂了。”
“同我客气什么?近来可好?”
徐念的睫毛微颤了一下,道,“都好。夫君也好,只太忙。”
语调不似方才放松了,蒋瑛还听出了一点涩然的味道。
只两口子的事情,她也不好打听。
蒋瑛道,“都好就行。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今日除夕了,家中可都准备了?”
徐念道,“夫君是北方人,特意包了饺子。也准备一桌子饭菜。厨房早上就开始准备了。不过夫君公务繁忙,晚上不一定能过来吃。”
“这怎么行?除夕夜本就是团圆的日子,怎么能不回来?他那个位置,也不是没了他就不行了。”
徐念本就失落。
听蒋瑛这么一说,便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她自小在徐家村长大,其实没什么心眼,更没多少长远考量。
想到了,便直接说了,道,“嫂嫂能帮我把他叫回去吗?我同他成亲的头一个除夕,很想和他一起过。”
说着,眼眶都红了。
她骂自己不争气。
实在也是想到了伤心事。
她和段毅成亲一来,什么都好。段毅尊重她,从不对她发脾气。她掌着家,做什么段毅都不怪罪。上面也没有公婆,按理说十分自在。
可她心里还是失落。因段毅对她太客气了,客气的像陌生人,不像两口子。
他偶尔休沐回来,她原想着和他说说知心话的。他却倒头就睡。
若菲是真的有事要说,段毅基本是不说话的。
只有枕边人清楚,这不是段毅的性子问题,而是对自己就是淡漠。
他只是在尽一个丈夫的职责,除此之外,便没别的。
他不喜欢自己。
比如,今日段毅明明可以换班的。可他偏偏选择不回来。